鄱阳湖区曾有大量的鹅卵石。
鹅卵石莹润光滑,成于远古,算不算人文载体?
地底下蹦出红色的洪流,射到高处落下,冷却成大的石、小的石;只是缓慢地冒出地面的,堆成百千米的高度,那是山;山石碎裂,成小石。小石遇水冲击,百年千年的,略显光滑,不会有大的改变。
我考察的被鄱阳水漂千年的石器,容貌如昨,几无改变的痕迹。
从粗糙的石英石到光滑的鹅卵石需要不断水的磨砺多少万年?
到鄡阳遗址(同为新石器遗址)去,看到许多城堡墙状的山体,结构非常清晰,就是鹅卵石混合着泥状物,卵石自是坚硬,泥状填充物也不吃利镐,天哪,那泥非泥,在百千万年出土时已成坚石了。
到过鄡阳遗址考察的人都见过那石,对那石有过种种的猜想。早年,初见斧头山西向山脚下的沉积岩山体,也曾惊喜不已,以为找到了石器时代人筑的城墙,甚至有人说那是鄡阳人筑的城墙。
风过河州,仿佛那山体的笑喷。
这是沉积岩,岩石三剑客中的一客。无法考察出地壳破裂,沉积岩浮出地面的准确时间是多少万年前,可以肯定的是,从地下到地表,鹅卵石混着填充物的结构并未改变。
曾经是鹅卵石混着泥沙, 沐浴着大地上的风雨,不知过了多少年,突然发生严重的地壳运动,泥沙混着鹅卵石陷入到地下深处。要经历天文数字的年份才可以形成沉积岩。
从目前发现的泥沙卵石沉积岩地面分布情况看,在鄱阳湖北岸古鄡阳遗址(新石器遗址)区一带,西在城头山,沿饶河古道两岸分布,斧头山(相传南北朝以前的打金店附近)北去千米,延绵天然“奇石公园”,有巨石如倒地巨木,如天然神龛,如天降神柱……均是同一地质结构,只是卵石的分布状况各有千秋,城头山一带,卵石大,分布均匀;斧头山北向延绵处则卵石细小,泥沙混杂严重。可见卵石的分布面积是有严重局限性的。
卵石的结构多为石英,鄱阳湖区只有北部有石体山,从北部起看,石钟山、鞋山、落星墩、矶山、松门山、猪婆山、泗山、棠荫山(岛)、下山、长山等山体均非石英地质。这些山体是第四纪冰川时期之前形成的。
就是说第四纪冰川之前鹅卵石已经存在了。
鹅卵石的形成,首先要地下石英岩浆借助大的地质运动冒出地面,之后很多年大石裂成碎石,碎石在漫长时期的水流的冲击下形成鹅卵状。需要数百万年间微小变化的堆积。
就是说,曾经存在大河,大河稳定存在了多少万年才把石英碎石冲成了鹅卵石。
河里的泥沙混着鹅卵石竟然在某个日子里被深埋到地下去,“寂寂寥寥杨子居”,不知多少万年才重见天日。
不是所有的卵石都被深埋到地下去了,有许多还残留在地面某些地方,这就是今日在鄱阳湖区可见的鹅卵石。说起来这些鹅卵石和城头山下那些“城墙”体里的鹅卵石是“同胞”,因着大自然里的“缘分”,一些“散人”始终在地面云游,一些却经历了几度“炼狱”的巨变。
我在鄱阳湖区生活数十年的经历,所见有鹅卵石的地方也是有限的。
曹麒河到白沙咀一带,一直有很多鹅卵石,我少年时代在曹麒河岸装运鹅卵石到饶河古道的拦水坝“防洪”,那时好似应有尽有。附近有五彩“高岭土”,就是旧时裁缝裁剪时用的“划粉”材料,又叫观音土,中国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存在过“困难时期”,贫苦农民曾采土为食。另一个有鹅卵石的地方是东南去十五公里的缱牛桩,有一带形的大鹅卵石区。缱牛桩,其实是一个小岛,极有可能此处原是有一座石英山体的,山体碎塌,久成鹅卵石。这个条形区域很小,被当地人传说成“缱牛绳”,一头神牛,被一条绳子缱在桩上。如今“桩”在“绳”没,原因在于移民建镇二十多年间大量的混凝土需求。还有一个鹅卵石多产地,在棠荫群岛主岛西南数百米处,十年前我亲见有石友在那里采到很多大型卵石,甲辰年冬,我再去那里,还有很多残存。
把石头说成鹅卵,这很有人文韵味。石头不可食,贫苦的日子里很多人想在大地上找到食物,远看河里一块石头,椭圆型,眼看就是一枚鸡蛋,哦不,比鸡蛋大,该是鸭蛋,比鸭蛋还大呢,那是鹅蛋。前去捡起,只是一块沉沉的石头。石啊石,要是能变成蛋多好啊。是不是,远古之时,那就是一枚鹅蛋,后来被什么什么缘分上的兜搭,成了石头?在这块曾经多有鹅卵石的地方,鹅卵石被叫做“鹅古卵”。而且,“鹅古卵”绝对不仅仅是指石头形似鹅蛋,还直指材质,必须是石英材质。非石英材质的卵状石是不被叫做“鹅古卵”的。因此山间溪流里的卵状石跟鹅卵石无关。古人没有“石英”的概念,只是凭其外观做出的判断,石英材质的卵状石,半透明装,多为奶白、浅黄、浅褐或几色混合,当然深色的也有,但必须是看上去材质和浅色的材质明显不相违。石英卵石很有“玉”的韵味,或者说,其实它就是一种玉,只是密度、硬度和外观还达不到“昆出昆冈”(和田玉)的程度,我就在石器遗址上捡到一块大的卵石,晶莹半透,形如猪肾,有包浆,可见其很长时间里被人作为“宝物”收藏。鄱阳湖区不产玉,远古人如也有采玉持玉情怀,那一定是就是造型悦目材质纯粹手感温润的鹅卵石。
鹅蛋的存在不过七千多年乃至万年,而鹅卵石的存在却是千万年前,初有鹅卵石的时候没有鹅,野生的鸿雁也没有,当然也没有人,当年和鹅卵石作伴的生物,该是一种鱼状生物,不同于今日之鱼,是哺乳动物的共同祖先。
倒是有一座大湖,宽大不见边。那河很成熟,很健康,比一万只神龟加起来还长寿,所以能把满身锋楞的石英碎石磨成“鹅卵”,河里的那些鹅卵石上,不知有多少古鱼类的身体摩擦过,那石给过鱼愉悦和力量,给过鱼伤痛,给过鱼梦想。
大概河也是一种生灵,是有寿命的,活了几百万年或是千万年还是死了,那里成了平地,平地上存有线状河,有河是必然的,祁门、浮梁那边有山,山上水还有平原上的水总要往低处流,于是有了饶河、信河、抚河、赣江、修河……九水归一泽,泽水入长江,江水东入海。
万年前蚩尤部落的人在此处生活,打渔、农耕、织麻为布甚至制陶。那时人们踩在鹅卵石上,很多人喜欢那石,坚硬又光滑,色如少女的脸,有时也如烹好的山兽肉,种种极致的美好都在那石头里,一些人选那石磨圆钻孔作串,挂在男人女人的脖子上,为当时绝世珍宝。更多的石头被作为狩猎、攻击敌人的工具,那石虽无尖锐的锋芒,却有非常好的把握感,便于携带,投掷起来精确度也较高。
后来蚩尤部落人一部分留下来,大部分逃往西南乃至隔了半球的远方,几千年的日子里,这里的人积攒了足够的文化和智慧,有了文明社会,有了城邦乃至王朝,汉朝在那地方建立了鄡阳县,作为一个姓匡的“烈臣”后代的食邑。“烈臣”后代叫匡俗。匡俗觉得鄡阳没啥好,最好的东西也不过是城四周几处有鹅卵石。吃也不能吃,玉也不是玉,人皆无视,我为珍宝。成日里到山边去捡“奇石”,后来干脆出城到西边深山搭草棚修行,把玩石头。
一夜风雨来,大地下陷,到处是水,水久不退,年复一年。鄡阳县没了。从匡庐脚下东望,茫茫一片,依稀有地,那是古县鄱阳。此水得名番(鄱)阳湖。
鄱阳湖里有什么?
有鱼,鳜鱼、银鱼、针公鱼、刨花鱼(凤尾鱼),非鱼非龟是团鱼;有山,三山、泗山、猪婆山……;有船,大船顺带淮安一年盐,小帆点点如江鸥;有土,红土、黑土、观音土。
还有鹅卵石。
乡谣歌云:
鹅卵石,非鹅卵
不吃不用也是宝
船载车装昨日事
今日但见绻牛草
鄱阳湖区散落的鹅卵石越来越少,几无远古残留的痕迹,那城堡墙体状的“混凝土”倒是静静地卧在远处,无论人说其是“石器人筑的土堡”还是“鄡阳人筑的城墙”,其只是笑而不语。
春来风雷动,水渐生,着急去湖上,观奇石,觅“鹅卵”,扣之听之,袅袅之音,似吐四字:远古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