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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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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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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先刘家

坐在故乡的桥头,弥漫着油菜花香的风儿吹走奔波都市的风尘和伪装,柳树刚刚换好新衣,红日在小河里嬉戏,鸡鸣伴着炊烟袅袅而起,鸥飞鹭立,老牛悠然的方步把我牵进童年时代的故乡。

故乡是个划有十二户半地主,八个生产队的大村子,半个地主是一个富农家庭。虽是清一色的刘姓,但上下三屋都有自己的祖堂,一公里多长的村子,麻石小径连巷通户,房子多是清朝乾隆年间的,典型的徽式框架结构,天花、井藻多姿多采,飞檐斗拱,形神各异,鎏金依稀,门窗花版多以透雕为主,内容多为四时耕种的农家生活、麒麟送子、龙凤呈祥的神话故事及花草虫鱼等,蕴藏着希望和追求,让人一睹仿佛看到了吉祥之光。透雕刀功细腻而大胆,灵活而富匠心,石碑石磉,质朴自然,蕴含着南方人的灵秀和灵气。

故乡背山面水,一条宽不足三四十米的小河从村东流向村西,河上东南西各有一座石桥,正南的三孔麻石桥,菱形桥墩,桥面也就五米来宽三十米来长,桥下可以过船,桥头有些红色的石磉,雕龙画凤的,像南方人一样清秀,据说是方便人们歇脚和拴船拴牛,这桥人们都叫它“刘家桥”。东西五百米各有一座“凳脚桥”,因桥墩是用两块麻石斜立成八字形,象农家板凳脚而命名。桥面约两米宽二十米长。东边的叫“东凳脚桥”,西边的叫“西凳脚桥”。故乡因有了这三座桥,人们都叫“桥头刘家”,慢慢地就没人知道他叫汉先刘家,因为村庄的始祖叫汉先,村碑上还是叫汉先村,很多人到了这里,还以为走错了路,找错了村。

故乡的山不大,龙脊上的大枫树却远近闻名,在几里开外就能看见,那树根都比人要粗,小孩喜欢当马骑。与枫树守望的是成片的松树,多是近百年的树龄,栗树、樟树、苦楝树漫山遍野,随时可见乌鸦、松鼠、雄鹰、猫头鹰、黄鼠狼出没。

村前一大一小的池塘,有小溪相连,月芽形的叫月牙塘,莲荷满塘,捣衣声声,荷影颤颤。铜镜似的叫圆月塘,养了水母莲,村里有喂猪用,每天都有人来捞,不会成灾。溪边有三棵谷箩粗的枫树,秋天能同时看到红黄绿三种枫叶,树下有间石碾屋,是村里人用来碾粮食或饲米的地方,也是童年的乐园,坐在碾架吆喝牛儿的刺激,可不比现在坐过山车逊色。

池塘对面碾屋边不远的坡上有棵百年桂花树,儿时常常听说那家的小孩在桂花树下拉了一场尿,就发高烧,吃药打针都好不了,只好请村里会“看吓”的人去桂花树下把他那被吓掉的魂叫回来才能退烧。天黑时分一个叫“某某回家吧!”,一个应“回来啰!”煞有介事。虽然毛骨悚然,说来也怪,还真是有求必应似的,让我祖祖辈辈都深信不疑问。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蹊跷,有的东西大到一定的程度便充满神秘色彩。

“东凳脚桥”和“刘家桥”之间的河面上有个柳树墩,墩不大,圆圆的,只有三十个来个平方,墩上有一棵老柳树半躺半睡半醒在墩中央,墩的四周是荷叶飘逸,水鸟悠然,神秘而富诗意。坐在柳树墩上看过往的船儿,还真把我的心带到天涯,让我生些莫名其妙的猜想。

桥头的河滩上绿成了一片,零碎的野花,嫩绿的柳枝,蜜蜂哼着小曲,蝴蝶来了,晴蜓也出场了。河里的水芹、藜蒿也露头了,那可是小孩们的乐园,我们光着脚丫在茸茸的小草上放着风筝,唱着 “拍拍掌,百花开。风吹燕子过河来,蛤蟆墩上坐,蜜蜂采花来。人在江边舞,花在月里开。”嬉戏在小花和芦草摇曳的河边。日头要下山,我们唱着“你来唱,我来跳,船来船往不愿瞧,唱支歌儿鱼儿听,跳个舞儿鸟儿瞧,鱼儿听了一起舞,鸟儿听了一起跳,天快黑了还不走,回家屁股受不了”从桥头飞回了各自的家。

油菜花黄遍桥头两岸的时节,在桥头扳鱼是村里的风景,人们用竹竿绷起的网做成鱼罾,罾的大小不一,大的罾边长在丈把,小的几尺的也有,这网多是用麻线编织而成,网边上的洞大,中间的洞小,方形或棱形网眼,小鱼都会放掉。莲藕浮出了新叶,小河也丰满了许多,在河里放“黄丫头”更是趣事。“黄丫头”也就是黄骨鱼。深夜人静,人们便带上自制的工具,其实就是在一根小竹子的杪上系一根线,线的另一端系上鱼钩而已,鱼钩是套上蚯蚓,最好是一条完整的活的蚯蚓最好,便于“黄丫头”发现目标。沿着河岸把一支支装上蚯蚓的小竹竿插到桥头的水边,天未亮就得来收,否则怕过路人给收走了。

菱角飘香,坐上木盆采菱角的姑娘们穿得五彩缤纷,像燕像蝶又像蜓。菱角有两只角的四只角的,自己吃不了,多是送给亲属或邻里,很少有人去卖,一两毛钱一升,价溅得很,卖菱的本身却耐人寻味,用升卖有两个好处,用升不用手去抓菱角,不易伤手。用升量这种有角的东西,比用秤去称卖得更划算。

端午节那天,吃好中午饭,父亲把早晨挂在门上的菖蒲和艾草取下,扎成一只小船,插上点燃的香,许个愿让我兄妹一起在“东凳脚桥”桥头放进河里,再到“西凳脚桥”去等自己放下的菖艾船,如果天黑前等到了,那就一定会事事顺心。如果没有等到,那凡事都得小心,可能生活会有些波折或坎坷。

夏天总是让人疯狂得想一丝不挂的季节,“西凳脚桥”桥头成了天然浴场,桥头两岸的梯田有一部分淹在河里,菱荷自然围成的浅水区,最适合小孩学习游泳,傍晚时分,小孩子在淹的梯田里“狗爬”,胆小的在岸边划,胆大的在桥上往下跳,还能从水里摸条鱼上来,有时人们为了赌以最快的速度摸到鱼,那怕是几分钱一包的“海鸟”牌香烟,那可是你争我斗,互不相让。我爱仰在水面,听发育了的水草氤氲的呼吸,夏天的桥头仿佛永远只有笑声和掌声。

秋天来了,有雁从头顶飞过,小河清瘦了,清静了,没有了夏日里的热闹,我喜欢在早晨或太阳下山之前,把小罾放在桥头边扳会儿虾,有时还能扳着走错了路的鱼鳅、黄鳝什么来的,荷叶弯下了亭亭的身子,秋天也象天上的云彩悄然溜走了。

冬天,河枯了,乌篷船也停泊了,但桥头又热闹了,对水乡来说,冬天也是个收获的季节。上了高中,一到周末,我也和大人一样,上身穿着破棉袄,下身是一条短裤,光着脚走进寒风刺骨的河沟里走,刚下水,整个脚就像万针穿过,我蹦的跳上岸,慢慢地脚几乎没有了知觉,打了几个冷颤之后,再下水去,仿佛一股热流涌向全身,我用“寝网”在水里捞,鲶鱼鲤鱼乌鱼黄骨鱼应有尽有,运气好时还能弄上条把鳜鱼,从来没有空手而回过。上得岸来,伙伴们借着桥头避风,用稻草点起篝火,七手八脚烤点新鲜的鱼虾吃,难怪人们常说“鱼头上有火”。

一场大雪驮着预言飘然而至,小河冻得结结实实的,那可是孩子们的乐园,玩老鹰抓小鸡、推铁环的、跳天皇的、攀桥墩的,小河一片生机。最好玩的是玩“过江龙”比赛,一个人坐在“洋脸盆”里,让人用力一推,呼啸滑过上百米,谁滑得最远,谁就赢得“过江龙”的美誉。玩是玩得开心,“洋脸盆”可就皮开肉绽了,娘为此也打过我,后来我才知道,一块“洋脸盆”要半担谷子的钱,而且那时一般的家里都没“洋脸盆”,都是用木脸盆……。

因为惦记,妻子专程陪我回了一趟故乡,一起长大的老庚“雷公”,陪我在村里转了一圈,他告诉我碾屋里圆圆石碾子石槽和套牛的辕架都不见了,听说是有人偷卖给城里的公园。碾屋下的三棵大枫树死了,是有人偷那树根卖给别人做菜板。岭背的大松树砍光了,都做了村里人的房梁。桂花树死于一把烧荒的大火。柳树墩也被搞养殖的人挖掉了。移民建镇,石板小径变成了水泥公路,一幢幢老屋多破落失修,雕梁画栋不见了,屋顶也坍塌了,这些年雪也很少光顾了,河也没有封冻过 ……。

有风溜过,机声隆隆的乌篷船招摇而过,再也不见桨声的韵美,我心里真的有点后悔回家看看,河浅了,堤上的杨柳也少见了,三座桥犹在,一幢幢富裕代言的楼房象一块块补钉钉在古色古香的桥头刘家,岭背的大枫树也没有记忆中的枝繁叶茂了, 尤其是那棵三个人合抱的桂花树躯干,死而不倒,依然仰天而歌,仿佛在诉说什么?

 从此,心里好像多了些败笔,多了些遗憾,多了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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