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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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书》
你栽桃花时我尚在培土
你折柳枝时我始抽新芽
等我举着满树月光叩你柴扉
你门前的苔痕已深过十年冬雪
我们数着银河里的时差
像两尾错身的鱼
在同一汪春水里
弄丢了彼此的潮汐
我抚过你留在石阶上的体温
指纹却长出带刺的年轮
原来有些相遇是午夜的星子
注定照不亮黎明的霜
你看那盏被风吹灭的烛
芯里还蜷着半朵未燃的情事
而我终将在你转身的巷口
把自己站成一尊望穿秋水的石
《未拆封的雨季》
你的名字是我不敢拆开的信
邮戳盖着四月的雨
潮湿的笔迹在抽屉里生根
长成带锁的年轮
我们在不同的时区数算晨昏
你煮茶时我正熄灭烟蒂
你看云时我刚折好纸船
船舷上的水痕是未说出口的隐喻
听说蝴蝶飞不过沧海
而我困在你瞳孔的漩涡里
打捞着褪色的星子
每一颗都刻着过期的诺言
就让月光替我们封缄吧
把心事压成标本夹在诗经里
待多年后风翻开某一页
会看见两朵枯萎的情花
在标点符号间轻轻叹息
《错位的掌纹》
你掌心的河流奔向北方
我掌纹的根系扎向南方
我们在经纬线的交点
种下一颗不会结果的太阳
春燕衔走你的半句诗
秋鸿带来我的半阙词
拼凑起来却是残章断句
在季风里碎成纷纷扬扬
你说花期错过便不再
我说星辰错轨仍相望
于是我在你路过的桥栏
刻下第365道月光
等青苔爬满所有刻度
等岁月漂白所有守望
你会看见我藏在木纹里的指纹
正以年轮的姿势
缓慢而固执地
生长成你的模样
《隔岸观火记》
你在对岸点燃篝火时
我正在编织防潮的蓑衣
火星溅过河流的瞬间
我的睫毛烫出焦黑的痕迹
我们隔着永恒的汛期
数算彼此的阴晴圆缺
你那里落雪时我正逢梅雨
你举灯时我已吹灭烛芯
有人说爱是飞蛾扑火
而我是盘旋在火场外的蝶
用整个雨季练习克制
让翅脉里的岩浆
冷却成透明的琥珀
终有一日你会走过我化成的标本
在博物馆的玻璃柜前
与我对视的刹那
看见亿万年前
那场未完成的燃烧
《过期的晴雨表》
你的窗台上还摆着我的伞
伞骨里藏着未说完的闪电
当季风第三次吹翻日历
伞面已长出墨绿色的苔藓
我们曾在同一朵云下避雨
雨滴在伞骨上敲出二重奏
你数晴天我数雨季
后来晴天和雨季都生了锈
现在我站在你楼下的街角
看你的窗帘开合如蚌壳
里面是否还养着
我当年遗落的那颗沙砾
也许时间会溶解所有印记
就像潮汐抚平沙滩上的字迹
但我知道在某个深夜
当你听见雨打窗棂
伞骨里的闪电会突然惊醒
在你掌心跳出
我来不及说出的雷鸣
《标本手记》
我把对你的思念制成标本
用琥珀封存瞳孔里的潮汐
在标签上写下相遇的纬度
却不敢标注过期的日期
你像一只迁徙的候鸟
途经我的春天便振翅而去
我收集你遗落的每根羽毛
在标本册里排列成破碎的星图
有人说爱是鲜活的疼痛
而我偏要把它做成永恒
让每一道褶皱都保持初见的形状
让每一滴泪都凝固成水晶
当岁月的蛀虫啃噬记忆
我会翻开这本泛黄的标本集
看见你停留在某页的姿态
仍是我来不及触碰的惊鸿一瞥
《时差博物馆》
我们的故事陈列在不同展厅
你在寒武纪我在白垩纪
中间隔着整片海洋的褶皱
和无数个昼夜的断层
你触摸过的陶罐还在渗着水渍
我写下的竹简已生满虫洞
当聚光灯扫过玻璃展柜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重逢
却隔着六千万年的尘埃
你说爱情是瞬间的火山喷发
我说爱情是漫长的化石形成
现在我站在博物馆闭馆前的黄昏
看你的倒影在玻璃上逐渐模糊
而我掌心的温度
正沿着展品编号的纹路
流向你遥不可及的过去
《未寄出的气候》
想给你寄一袋南方的梅雨
里面藏着我发霉的心事
再附一张北方的晴雪
雪粒里冻着未熔的情诗
我们在不同的气候带呼吸
你那里干旱时我正洪涝
你起雾时我在晾晒记忆
晾晒成皱巴巴的云絮
邮差说地址已风化模糊
而我仍在填写邮政编码
把每个数字拆成偏旁部首
拼成你名字的残篇断简
也许信件终将迷失在季风里
成为某个岛屿的神秘邮包
当海浪拆开蜡封的瞬间
会有咸涩的潮汐
漫过你从未知晓的海岸线
《碎玉记》
你送我的玉佩碎在春分那天
裂纹沿着叶脉延伸成河
我在每一片碎屑里
看见我们错开的晨昏线
曾以为爱是完整的圆
却原来只是易碎的弦
当月光漫过碎玉的裂痕
每道缝里都长出带刺的藤蔓
缠绕着未说完的誓言
现在我把碎片拼成星图
每一块都是残缺的星座
猎户座少了猎人的箭
天蝎座断了毒针的尾
而你永远不会知道
在这些破碎的星光里
藏着我不敢拼凑的真心
《茶渍备忘录》
你留下的茶杯积着茶渍
像年轮刻在陶瓷的骨殖上
我用十年光阴冲泡往事
喝到第几泡时
甜味开始结晶成盐
我们曾在同一个茶席
闻香识彼此的指纹
你执壶时我递杯
茶汤在盏中画出交颈的鸳鸯
现在我对着空杯占卜
茶渍的形状是褪色的谶语
.predictions里没有重逢的卦象
只有茶叶在杯底
蜷缩成永夜的标点
也许该用沸水烫去所有痕迹
让素白的杯壁回归空无
但我知道在某个雪夜
当我呵气暖杯
茶渍会突然舒展
在雾气里洇出你模糊的侧脸
《墨痣志》
你眉间的朱砂痣是我点的墨
在宣纸上晕染成永不干涸的秋
我研磨着相思的平仄
在你鬓角写下半阙《鹧鸪天》
砚台里的月光结了冰
狼毫笔锋凝着未吐的真言
当你转身带走整幅山水
留白处只剩下
我落款时抖落的一滴泪
现在我在残卷上补画云气
每一笔都穿过你曾停留的坐标
墨色在绢帛上长出青苔
覆盖了我们错漏的题跋
也许有一天暴雨会漫过纸页
让所有字迹洇成江河
而你眉间的朱砂
会在某个浪头忽然浮现
像我藏在血脉里的胎记
《镜中时差》
你在镜里种玫瑰时我在镜外种蒺藜
我们隔着永恒的玻璃
看着彼此的花期
你修剪枝叶时我正包扎伤口
你浇水时我在收集露水
露水在掌心凝成琥珀
里面冻着你镜中笑出的涟漪
当月光给镜子镀上银边
我们的影子在玻璃上重叠又分离
像两片被风吹散的云
在不同的天空
下着相同的雨
我知道你永远触不到我的温度
正如我永远摘不到镜中的玫瑰
但每当我靠近镜面
就能看见自己的瞳孔里
生长着你永不凋零的倒影
《未完成的和弦》
你弹吉他时我在调钢琴的弦
我们在同一个音轨
错开了整个八度
你的E大调撞上我的C小调
在空气里碎成
带刺的音符
我收集这些破碎的旋律
用眼泪粘合成残缺的乐谱
每一页都标着
“此处应有休止符”
而你永远不会知道
在琴键的缝隙里
藏着我未按下去的
半拍心跳
当岁月的手拂过琴身
琴弦会突然震颤
发出我们从未合奏过的颤音
那是我锁在音孔里的
未完成的情歌
《锈时钟》
你送的座钟停在三点十七分
秒针卡在“爱”字的笔画间
我试着给齿轮上油
却看见锈迹里
开出带铁锈味的花
我们曾在钟摆的摇晃里
数算时光的碎屑
你说永远是钟面上的圆周
我说永远是齿轮间的咬合
现在钟摆不再左右摇摆
像我们不再互通的消息
灰尘在玻璃罩里结网
网住了那年冬至的雪
和你呵在玻璃上的雾
也许有天阳光会穿透积尘
让齿轮重新转动
但我知道
那些迟来的滴答声里
再也找不回
我们走失在光阴里的共振
《雾中航线》
你的船驶进我的海湾时
我正在灯塔上擦拭星光
雾笛在喉咙里生了锈
说不出“欢迎”或“再见”
我们在浓雾里交换船票
你的目的地是春天
我的罗盘指向深秋
锚链在海底缠成死结
解不开的
是季风的隐喻
现在潮水退去
沙滩上留着破碎的舷窗玻璃
每一片都映着
你远去时的白帆
而我仍在给灯塔上漆
把相思调成永不褪色的海蓝
也许有天雾会散去
你会看见我站在礁岩上
举着永不熄灭的灯
为你照亮早已偏离的航线
《标本花信》
我把你送的玫瑰制成干花
花瓣蜷缩成时间的括号
括号里藏着
未读的情诗和未拆的信
你说花期太短像我们的相遇
我说干花永恒如我的思念
现在花茎上的刺已磨成粉末
撒在你曾走过的小径
每一粒都刻着
“勿忘我”的拉丁文
当风吹过标本册的页码
花瓣会轻轻颤动
像你当年转身时
抖落的那声叹息
而我知道在某个黄昏
当夕阳把干花染成血色
你会在记忆的抽屉里
看见我封存在叶脉里的整个春天
《碎镜重圆记》
摔碎的镜子在纸箱里沉睡
每片碎片都映着半个月亮
我试着用胶水粘合裂痕
却发现月光在接缝处
长出了带锯齿的藤蔓
我们曾在完整的镜面里
看见重叠的未来
你指给我看镜中的婚礼
我看见镜外的雨
现在裂痕是永远的分界线
把你我分成
不同的星区
当月光再次漫过碎片
每块玻璃都成了独立的宇宙
你在你的星系里旋转
我在我的轨道上发光
隔着无法跨越的
光年距离
也许该让碎片继续沉睡
就像让往事躺在时光的河床
但每当我走过纸箱
总会有一片碎镜
突然亮起映出你
来不及说完的半张脸
《末班车日记》
我们在末班车站错了队
你等的车开往黎明
我乘的车驶向黄昏
站牌上的箭头在暮色里
长成相互背离的铁轨
你递来的糖果还在衣兜
糖纸里裹着未化的甜
而我的车票已洇着汗渍
印着“过期无效”的戳
当车灯切开雨幕的刹那
我们在车窗上看见彼此的倒影
像两滴即将相遇的雨
却被风刮向不同的屋檐
现在我坐在终点站的长椅上
看你的车次在电子屏上
变成永远的“已停运”
而我掌心里的糖果
正在岁月的温度里
慢慢结晶成盐
原来有些错过是命中的换乘
我们注定在不同的时区
数算永远差一站的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