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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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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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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桑葚紫

下班回家,暮色漫过小区水果超市,门口货架上透明的塑料方盒里,装着新上市的桑葚。紫黑色的果实在夕照里泛着珍珠光泽,价签上“20元/盒”的字样格外惹眼,竟比草莓还要贵出三分。我不禁感慨,清代洪亮吉笔下“杏子乍青桑葚紫,家家树上有黄童”的野趣,此刻竟被如此规整地贴上时令高价的商业标签。

记忆中的桑葚,从不是这般整齐摆放在水果店的精致商品,而是悬挂在故乡村后河边那棵老桑树上的紫色星辰。

皖北的春日,在老桑树一圈又一圈的年轮里舒展。母亲说,村后那棵老桑树龄已有百年。它皲裂的树干能握住我整个童年的仰望,巨伞般的树冠可以撑起半个村子的光阴。

老桑是谙熟时序的草木。惊蛰刚解冻土,黄绿色的芽苞便小心翼翼从深褐的枝干间探出头来,像裹着薄纱的小令;谷雨浸润春泥时,巴掌大的叶片已能接住整个春天的雨珠,在叶脉间滚成碎钻。藏在新绿里的桑葚,最初只是青绿色的小逗号,悬在枝桠间欲说还休。然后偷了胭脂在黄昏里晕染,先是唇角点绛,渐次洇开成少女腮边的霞,最后凝成紫水晶串起的璎珞,等待着风的温柔召唤。

最令我难忘的,是初夏的那场桑葚雨。熟透的聚花果再也经不住风的轻吻,簌簌坠落,在河面铺成一条流动的紫缎,鸭群欢快地扑棱着翅膀前来啄食,河面顿时热闹非凡。金黄的阳光倾洒而下,水面波光粼粼,碎成琉璃万千。那时的我还年幼,尚不知杜牧“砌下梨花一堆雪”的雅意,却将紫雨落入波心的刹那镌刻心间,此后,县城影院看过的任何一部彩色电影,都远不及那一幕惊艳。

老桑亦是一位慷慨的长者。熟透的桑葚不仅引得许多鸟雀来食,也召唤孩子们竞相采摘。摘桑葚是乡下孩子心心念念的集体盛事。年幼些的孩子摇晃着矮处的枝桠,桑葚便纷纷跌进草丛,沾着泥星子也毫不在意,心满意足地一把塞进嘴里,任浓稠的果汁溢出嘴角,在指甲里种出紫色的月牙。胆大些的则爬上树杈,边摘边吃,不一会儿,孩子们嘴里、脸上、身上都是乌紫一片,大家看着彼此的花脸相互打趣,清脆的欢笑声惊飞了鸟雀,却惊不动老桑沉默的温柔。孩子们直到肚子盛不下了,衣兜和竹篮也都装满了,才恋恋不舍回家。

桑葚成熟的时节,大人们的呵斥里都带着纵容。母亲看我浑身乌紫,笑骂“比野小子还淘”,转身却打来清冽的井水,仔细清洗我带回的“战利品”。经井水浸泡的桑葚带着桑叶独有的清芬,咬破时能听见果籽在舌尖轻响,酸甜的汁水混着凉意在齿间流淌,连呼吸都变得甜香。母亲有时还会别出心裁地把桑葚拌进凉面,白生生的面条缀着绛紫的果粒,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那是我做梦都常怀念的味道。

我后来就很少吃到故乡的桑葚了。那个站在老桑树下热切仰望的小女孩,也定格为旧时光里永不褪色的剪影。

收银台前的姑娘笑容满面,热情介绍“桑葚的花青素含量比蓝莓都高呢”,又说“办张会员卡更划算”,我摇摇头,拎着一盒桑葚走出店门。晚风吹过街道两旁的法桐树,恍惚间,我仿佛又听见老桑在耳边簌簌低语。

老话说“桑葚樱桃,立夏见新”。可如今,温室栽培的瓜果四季易寻,反教人失了那份翘首期盼的欢喜。忽然明白,有些滋味注定只能留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发酵,任再精致的包装盒上的条形码,也扫不出记忆里那般自然醇厚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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