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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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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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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而过

这个世界,可以被一些世俗埋上尘土,就可以在一张纸上破土而出。

—题记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也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了中国大地,一大批时代的弄潮儿积极投身到下海创业的洪流中,他们敢为人先,勇往直前。

泗水县王庄乡,是依靠黄河故道大沙河衍生而来的乡镇,世代农桑为主,周围聚集着四十多个乡村,四省交界。王庄乡政府所在地王庄村,远近闻名,南北商贾汇聚于此,村上杂姓多,杀猪的、剥羊的、开饭店的、打铁的、贩菜的、收保护费的都形成了自己的家族朋友圈,好不热闹。

沉睡百年的乡镇,在一声声礼炮中苏醒了,王庄集西头粮管所旁的一大片空地上,不知啥时候来了三辆东方红推土机和打夯机,马车队来回运送砖头、沙子、水泥和钢筋,建筑队也进场开始施工打地基。

周围的乡亲们议论纷纷……

赶集的老大爷说:“这里要盖大楼了,说是王庄第一大楼?”

花衣服大婶插话:“哪是大楼,这里要建厂子了,说是苏北第一大厂,给咱供销社生产商品唻。”

中分头大个说:“泗水县的纺织厂要搬来了,到时候年轻人还能找点活干不。”

一青年说:“纺织厂女工多,好找媳妇哩。”

……

路人热议,都是猜想,只有那工地上依旧热闹非凡,白天忙忙碌碌,夜间灯火辉煌。

新年新气象,工地大门上赫然的大红字,让工地焕然一新。开春的王庄集真热闹,赶集的行人,路过集西头的路口时,都不由自主的发现,王庄集变了,一个偌大的院子拔地而起,两座挑着钢梁的大屋子就要封顶,好家伙!这是谁家的营生哩。

这两天,集上更拥堵了,马车队拉着一捆捆碗口粗的电缆,还有两个横跨梁的吊车,穿集而过,送到这个偌大的院子。院子里叮叮当当,电焊枪火花四射,远远望去就像年三十的烟花灿烂夺目……

王庄集的车水马龙,在昏黄的夕阳里归于平静,春寒抖动,街上笼罩了一层寒意。

乡政府大院人头湍动、灯火通明。工业助理郑大平跑前跑后,嘴里嚷嚷着,会议室都弄好了不?该通知的几个部门都通知了不?长顺针织厂的刘厂长通知了不?人群里不时有人答话,都办好了。

郑大平说着走着,来到大门口等乡党委贺云龙书记,贺书记是大队书记出身,搞过村办企业,对农业、工业都略知一二,可谓又红又专。今天,贺书记去泗水县里开会,就是专门给县领导汇报王庄乡第一个即将投产开业的项目。郑大平准备的会议室,就是等贺书记回来传达县委县政府的精神指示。

一刻钟,贺书记骑着车子就到了。热得满头大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就朝着会议室走去。

一看贺书记到了,大家都站了起来,贺书记抬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说了一句会议开始吧。

郑大平是部队坦克师司号员出身,一向中气十足。这次主持会议,又把嗓门提高了一级,更加铿锵有力。

郑大平说:“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落实县委县政府关于大力发展乡镇经济,推动我乡第一个工业项目长顺针织厂开业投产的会议,下面请贺书记讲话。”

开了一天的会,贺云龙早已口干舌燥,肚子都打鼓了。不过现在,贺书记仍然精神饱满,激情高亢,把县委县政府对王庄乡第一个项目投产的期待,把对乡党委政府工作的高度肯定,把国家坚定不移推动改革开放的政策,让老百姓富起来的思想又讲了一遍。最后强调,各部门都要围绕长顺针织厂项目的投产开业展开工作,大家看看还有啥问题。

郑大平说挨着来吧。

信用社赵主任说:“十万贷款都如数到位了,如有扩产需求,再落实呗。”

土地办马主任说:“项目土地手续都给办了,目前五十亩地应该够用。”

工业办黄主任说:“项目设备、产能规划都给县工业局报备了,目前没啥问题,后续扩产再办。”

工商所王所长说:“目前营业执照已经发了,后续要做大,再变更,都能办。”

贺书记听了露出满意的微笑,就问坐在身旁的长顺针织厂的法人刘长顺,刘厂长,你看看,还有啥需求?

刘长顺笑着说:“在贺书记、郑助理的关心支持下,项目进展很顺利,各部门的同志都没少往工地上跑,目前设备安装完毕,已经在调试,毛衣、围巾、手套、马甲的样品都调试出来了,今天也算给大家报个喜!”

说着,刘长顺拿出样品放在会议室桌上,大家你看看,我摸摸,都投来羡慕和好奇的眼神。

贺书记说:“这管,刘厂长,你看看啥时候开业,咱们挑个好日子,我给县里汇报,请县里主要领导都来。”

刘长顺说:“开业日子我还没琢磨好,请贺书记定吧。”

贺书记嘴里叨咕几句说:“这样,马上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大家看看如何?”

大家都点头称好!

贺书记接着说开业的事,就交给老郑去忙吧,老刘厂子里的事情多着哩。

贺书记又笑着说:“我今天自费买了几斤羊肉,让伙房炖的羊肉白菜粉条,弄了一箱泗水大曲,大家这一阵子都辛苦,晚上都不走了。”

会议室里一阵掌声。

二月二来的真快,说到就到了,风和日丽,一片祥和。长顺针织厂人来人往,郑大平正安排人员摆讲台、铺地毯、调试大喇叭,桌椅板凳茶水都准备停当,又安排人把泗水县长顺针织厂的牌子盖上红布……

九点半,四辆绿色吉普车缓缓驶入王庄乡,大队人马跟在后头,集上商贩和赶集的人都来围观,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多年来王庄乡上头都没来这么多人,咋有这么大的阵仗!

看着车子都驶向集东头大院子,大家都蜂拥而至,看个究竟。这一看不得了,乡政府大小干部都在忙活,电视台也来人了,架着摄像机转来转去,没听说王庄乡来啥大干部哩。

贺云龙和刘长顺已经在厂门口等候多时了,看着县委刘书记、王县长都到了,慌忙前去迎接,大家寒暄了一阵,贺云龙一看马上九点五十八分了,就请领导们前台就坐。

这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王庄乡的这片土地彻底震醒了,百年的农业乡一去不复返,也有自己的工业了。

贺云龙主持针织厂的开业仪式,讲的激情四射。台上台下高朋满座,县委刘书记、王县长都分别致辞,泗水县电视台作了长达五分钟的新闻报道。镜头的最后,刘长顺说:“我是一名退伍军人,在部队我就是修理坦克的机械手,在家乡创办乡镇企业,一直是我的梦想,看着大片的沙土地,总想着在这片沙土地上办个像样的企业,让这边沙土地响起机器的隆隆声,就像北京的工厂那样……”

王庄乡顿时炸锅了,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厂子来。刘长顺的名字瞬时间进入了千家万户。

集上剥羊的马长安看到刘长顺说:“刘老三,最近街上都夸你呢,说你小子真能,祖上冒青烟了,弄这么大的厂子,县长都给请来了”。

刘长顺听后,笑着寒暄几句,骑车就走开了。一路上这个给打招呼,那个喊叔叫爷的,长顺都笑着一一作答。

就连针织厂做饭的伙夫吴老大,也喃喃自语:“这老刘家还真管,祖辈上都是大地主,俺家爷爷奶奶就是他们的长工,刘家老爷还干了革命,现在刘老三还弄起厂子来,我又给做饭哩。”

这阵子,刘长顺家里热闹非凡,天天都有登门访客,这个是为孩子进厂干活来的,那个是为帮忙送货来的,来着各有各的目的,刘长顺跟家人应都应付不过来。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刘长顺一家可是尝到了这个滋味,家里来来往往的多了,自然宴席不少,刘长顺好客、性情豪爽,酒量大,每天两场三场,可把长顺媳妇气坏了,整天叨叨刘长顺,人家开厂子也没咋着,你看你能得,咱可说好了,能办的事咱就帮着办办,可不能瞎答应人家,都是亲亲里道的。

这天,刘长顺前脚刚到家,一群人跟着来到家门,长顺一看不是外人,正是厂里一班人马:采购专员王大山、推销专员张春光、招工专员姚文元、车间主任李小英、调试工闫阿弟。长顺心想,有啥事不在厂里讲,咋都跑家里来。王大山领着两条鱼,带着两瓶酒,开口说:“老表,这不闫师傅想到你家里来看看,叫上我们几个一起,你看看咋弄。”

长顺媳妇赶忙屋里出来,招呼大家坐,泡上一壶茶,就赶紧做饭去了。一会功夫,炒了四个菜,炖的鱼贴的锅饼,哥几个就喝起来了,院子里热热闹闹,又老远都能闻到酒香气。

闫阿弟是厂里的调试工,从常州来,针织设备与工艺他负责调试,号称“南蛮子”。王大山是刘长顺的姨老表,刚从新疆回来,家里破屋漏风漏雨,住在针织厂的宿舍。张春光和姚文元是长顺的把兄弟,原来都在王庄乡供销社干过。李小英是从泗水县纺织厂请来的管理人员,也是贺云龙的亲戚,这个班子沾亲带故,谁都不好糊弄。

酒酣之时,酒瓶开始晃晃荡荡响起来,大家又划拳,又给刘厂长表忠心,好不热闹,月落西头,王大山等人打着饱嗝纷纷离去。

刘长顺东倒西歪的送到门口,嘴里叨叨着,王大山就是一张好嘴……

刘长顺可能还没想到。生活的真相是,你变变优秀了,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是发自真心为你开心的。周围剩下的人只有嫉妒和不屑。

一转眼,长顺针织厂开业半年了,各项业务都上了正轨。

这天,一大早,王大山就忙着接待鱼台、单县和萧县供销社来的采购人员,都嚷嚷着这针织品抢手,一到货,很快就卖光,全都争着给下订单抢货。

车间里机器隆隆,两条生产线马力开足,日夜不停的生产,闫阿弟已经几夜没睡好觉,新设备磨合期,总有不少小问题,工人大多数是生手,对设备的损伤也时常发生,闫阿弟就不停的在车间转。李大英更是寸步不离,这段时间的新品试产和工艺改进,李大英都是手把手教新来的工人,生怕出了质量问题,砸了品牌。

姚文元向李大英和闫阿弟讨教了操作要领和更换线头、处理断线、接线头的方法,用钢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套培训手册,班前班后的给新员工培训,老员工上课,整日的忙的脚不沾地。

张春光更是整日看不到人影,一会在淮海市,一会又到了济宁,挎包里鼓鼓囊的装着样品,走破脚皮,磨破嘴皮,厚着脸皮,硬着头皮的走南闯北。

午饭时间到了,吴老大端来两个大盆,一盆胡辣汤,一盆猪肉豆芽炖粉条,旁边放着两筐白馒头。工人们早就把饭盆敲得叮当响,嚷嚷着:“老吴,今天做啥好菜?”

老吴抹着汗说:“最近活多,刘厂长安排给大家加菜,这不炖肉豆芽都上了,还有羊架煮的胡辣汤。”

工人们一听乐了,没多大功夫,一盆菜见了底,一盆汤还剩了一半,都夸赞吴老大手艺好,农村摆大席的出身,做饭个把里。

贺云龙带着郑大平,在这个饭点到了,说有商业项目给刘长顺商量,刘长顺一看两人到了,抓紧安排吴老大炒两个菜,弄瓶酒。

吴老大心想,还好,我锅里留了两碗菜,本想折走给小孩的,这家伙没法弄了,家里一窝小孩还在饿肚子。

吴老大端上两碗菜,一大碗汤,五个白面馍放桌上,拿了两瓶泗水大曲,刘长顺招呼两位落座。酒过三巡,贺云龙说,县里面粉厂要扩产,要大量装面粉的口袋,还有装小麦的麻袋,你看看这个项目咱能干不?

长顺一听,好商机,目前县里上下还没一个生产包装袋的厂子,再说每年粮管所收麦,也都要麻袋,就给贺云龙拍胸脯说,管,这个项目咱能干!

上天给了人们有限的力量,但却给了人们无限的欲望。

贺云龙笑眯着眼,半杯酒一口下去,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殊不知,贺云龙有自己的小九九,早在县委刘书记面前夸了海口,这个项目王庄乡能干,咱不是也有工业了么,农业贫困乡的帽子也该挪挪了。

刘书记一听,板着脸说:“你这是要位置,还是要帽子?”

这话一出,贺云龙愣住了,感觉说错话了。

这时,刘书记突然大笑,说:“你小子鬼点子多,有干劲,县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乡镇干部,好好干,这个项目弄成了,组织上不会忘了你。”

贺云龙一听,立马心领神会,心里乐开了花,紧握着刘书记的手,说了一连串感恩戴德的话,就跑下楼了。

一路上,贺云龙盘算着如何说服刘长顺接这个项目,如何描绘美好的商业前景等。到了乡政府,正好看到郑大平拿着碗去食堂,就叫着一起去找刘长顺了,这就是刚才贺云龙突然造访针织厂的缘由。

刘长顺晚上到家,就给媳妇说了这个情况,媳妇立马泼了冷水,新厂还不到一年,银行贷款还没还完,咱还是稳着点吧,实在不行,你就去南方考察看看,咱是外行,咱不懂,考察完再作决定。

刘长顺本想趁着酒劲给顶回去,仔细一想,媳妇说的有几分道理,常州、无锡的乡镇企业遍地开花,形成了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不如去看看,新项目能否有广阔的市场。

长顺没多说,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刘长顺一早来到供销社,给南方的战友和厂家分别挂了电话,问问南方的发展情况和计划新上项目的想法。战友说到:“南方也缺包装袋,市场需求大,就是从泗水县到南方的运输成本高,不如考察附近的山东省、河南省、安徽省交界的城市。”

长顺一听,是这个理,把厂里的事安排一下,就坐着汽车到淮海市乘火车到附近的宿州、济宁、商丘等地考察,转了一圈,所见所闻,收获甚多,反而坚定了新上包装生产线的决心。

刘长顺又和王大山、张春光、姚文元等商量一番,大家都觉得这个事挺好,尤其是王大山双手赞成,这不又有采购的活了,顺手还能弄点油水。

殊不知,王大山和其他几个人不同,王大山刚从新疆回来,除了三间破屋,啥也没有,家里睡觉的床,都是从针织厂宿舍拉去的,做了一年光景的采购,诓了一个媳妇,家里也添置了不少家具,针织厂的残次品也拿去不少,穿着光鲜,整个人再也不是寒酸样了。而这一切,刘长顺也都心知肚明,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说,也许这也是刘长顺管理上的软肋吧。

从小作坊走上正规的工厂,刘长顺还有很多路要走,从性格、管理、理念、文化、制度,都要作出系统的改变。

没人对你说不的时候,你是长不大的。就像刘长顺现在这样,在鲜花和掌声中有点迷失自我。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好运不是天生的,背运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所谓的一鸣惊人,都有十足的努力和付出来支撑。

说干就干,刘长顺又上两条包装生产线。

这天,王庄赶集,路上行人小商贩熙熙攘攘,四辆解放牌汽车拖着设备从集市上缓缓而过,这给赶集的行人和商贩又长了一回世面,只在电视上看到解放汽车,今天看到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大家伙!

四辆车进了大院,刘长顺组织人手把设备卸下,跟车来的按装工就开始忙碌起来,乡里郑大平带着工业办的人来针织厂看包装生产线的安装进度,和刘长顺一阵吹嘘之后就带人离开了。在长顺看来,此时的长顺针织厂就像缓缓升起的太阳,己经开始了大踏步的发展。长顺的心,就像火炉,燃起了熊熊烈火,美好的明天彷佛就在眼前。

第二天一早,贺云龙带着刘长顺来到泗水县面粉厂,李厂长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带着到车间转了一圈,刘长顺主要了解一下厂里的产量,李厂长说:“咱这也有淡旺季,旺季一个月大概生产一万多袋面粉,淡季一个月三千袋左右,麦麸皮的量也是跟着面粉量走,总体就是这样。

贺云龙简要说明来历,李厂长一听来了兴趣,刘长顺趁机说明了后续供应面粉和麸皮包装袋的想法。李厂长点着头,随即针对供货时间、周期、价格等作了一番商谈,最后定下来:每个面粉口袋五毛,麻袋三毛,一个月供货各一万个,一个季度结帐一次。

李厂长拿了包装袋样品给长顺让回去生产一批来试用。长顺的心里此刻总算踏实了。贺云龙笑着说:“咱这也算实现了开门红,咱得弄个场感谢一下李厂长”。李厂长笑着说:“贺书记,咱就别客套了,王庄乡是农业大乡,以后收粮还要麻烦您哩,我已按排食堂弄了几个菜,咱孬好吃顿饭。”

说着大家走进食堂,桌上四菜一汤,炖得鲤鱼、土豆炒鸡、两个素菜、一盆羊肉汤,两瓶泗水大曲。一阵觥筹交杯,酒足饭饱,就散场了。

贺云龙说去县里开会,刘长顺骑着车子摇摇晃晃的回王庄了。

针织厂办公室王大山、张春光都在等着刘长顺回来,看着好像有事,两个人嘴里叨叨着要退货咋弄,买得啥料子,一直断线,最近产量也上不去,两个人还挣吵一阵子,声音时大时小。

一会功夫,长顺到了针织厂,看到王大山和张春光两个人不对劲,还没等开口,张春光就气冲冲的说:“刘厂长,最近不少供销社反馈,咱们供的毛衣、围巾、手套有不少断线头,而且表面也不平整,都说要退货,我都好脸赔尽了,你说咋弄,都是进得啥料子。”

王大山正要说话,长顺借着酒劲就开口熊人,把王大山一阵痛骂。其实这段时间,长顺也听李大侠说过料子的问题,也去仓库看过,确实不如以前的料子好,但价格也未降多少,也明里暗里提醒过王大山,长顺刚才的破口大骂,也是积压的火气,由来已久。

王大山一看不对劲,坐着还要挨骂,就找个借口溜了。

傍晚,长顺的酒也醒了,来到包装车间,带来的样品李大侠已经组织打样了,两条线基本调试完,工人们熟练度上来了,就可以量产了,下个月就能给泗水面粉厂供货。

月芽儿上了枝头,长顺骑着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时间流淌着生活继续被描绘。明天是什么都将在夜色中到来。

人间四月天,夜色都是暖的,一阵阵夹杂着芳草香的微风紧跟着长顺,长顺脸上热乎乎的。索性,停下车子在村头的桥上坐下,点上一支烟,脑海中不停的回放着跑信用社贷款的事,跑了多趟,吃了不少闭门羹,好话说尽,办法想尽,今天总算有了着落。付完包装生产线的设备款,又要还针织设备的贷款利息,想着想着,长顺不禁陷入了沉思,香烟一支接着一支,直到最后一支香烟烧到手指,他才猛地惊醒。人这一生?既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

沙河上飘起一层薄雾,蛙声四起,那河水仿佛冰冷的玻璃在流动。月光洒在地上,杨树林哗哗作响,柔和的月光被路两旁的的树丛撕得碎了一地。这夜色似乎应了长顺的心情,这一年多的荣光变成前所未有的压力横在心头,嘴里自言自语着,锦上添花的多,雪里送炭的少,人前显贵,人后就要受罪,想办点事真难!

早上八点,长顺刚到厂里,郑大平就急匆匆的赶来了,寒暄了几句,到针织和包装车间转了一圈,看着一捆捆成品入库和出库,提货的客商络绎不绝,一幅大功告成的样子,随后走进长顺的办公室。

长顺见状,感觉郑大平有啥事,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就给泡上一杯茶,点上烟。郑大平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的说,老刘生产经营真是一把好手,才多久功夫,口袋成品也出来了。长顺正要答话,郑大平话锋一转,咱们乡绝对大力支持乡镇企业的发展,但也不能无证经营?面粉厂的其他供应商,都找到乡工业办来了,说你生产的包装袋生产许可证,扰乱市场经营秩序。

贺书记让我过来先给你通通气,咱抓紧想办法补办手续。

长顺听罢,一身冷汗,唉!是自己疏忽了,光顾着上产线,弄产品,把这茬子事给忘了,包装厂的营业执照还没办呢,总想着包装袋也是针织品,针织厂的营业执照有经营范围,没想到还是被不怀好意的商贩钻了空子,还给告了。

长顺一脸堆笑的给郑大平说,你看,郑助理,这事办的确实不到位,我这才开始生产,成品都还在仓库里,麻烦您再给贺书记美言几句,我这去工商所办包装厂的营业执照和生产许可证,咱这项目可是贺书记亲自引荐的,咋能不合法哩。

郑大平听罢,摆摆手,你老刘就别跟我客套了,都知根知底,反正这个事,你就抓紧找工商所办证,我回头再给王所长说说。说罢,又丢下一句话,你也抓紧给贺书记见个面,就扬长而去了。

长顺一下子坐在板凳上,半晌没说话,思来想去,总感觉有千丝万缕的头绪,心里堵的发慌,就是说不清楚。你乡政府让我上项目,让我抓紧调试生产出产品,让我跟着你们的规划走,结果出一点小事,你们倒是背着手给大爷一样,真是官字头下两张口,说啥都是你们有理。

长顺越想越生气,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生气归生气,办营业执照和许可证的事不能耽误,不然再出什么幺蛾子,就雪上加霜。

长顺骑着车子来到乡政府大院,找到工商所的王所长,简单的把情况说了一下,王所长也听说了针织厂无证生产包装袋的事,也表态抓紧给办,让长顺去找办证员兼会计的赵熙分办理。

长顺刚出王所长办公室门,就碰到了贺云龙,贺云龙本来笑嘻嘻的脸,突然僵化下来,就像太阳下的冰块,看着晶莹剔透,实则里外冷酷。长顺还没开口,贺云龙就说话了,刘厂长这事可大可小,我现在替你兜着哩,你抓紧办手续,有啥困难来找郑大平,他管工业哩,说罢就进了会议室。

此时的长顺,虽然站在热风袭来的大院里,心确是凉了半截,就像掉在了冰窟窿里,感觉怎么挣扎,都冲不出这个冰面,被困的死死的。

当挫折来临的时候,不是单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的。

不知咋走到办证办公室,看到一大高个,黑黝黝的脸,一本正经的坐在办公室前,端着茶杯打量着长顺,长顺说明来意,又把郑大平和王所长的意思说了一下。

赵熙分听完,哦了一声

反问,你就是刘长顺?

长顺满脸堆笑的说着,这个事比较着急,还要麻烦赵会计给特事特办。

赵熙分听完,没说话,拿出两张登记表格,还有一张办证的附件清单,示意长顺准备好来找他。

长顺看了看也没啥要紧的东西,就是填写两张表,让赵熙分盖个章就管了。

回到针织厂,长顺找来闫师傅问了相关情况,让张春光把两张表格填写了一下,抄写了一些厂里的设备和生产情况,想着明天就去找赵熙分盖章,就能拿到证了。

第二天八点半,长顺先到乡政府找赵熙分,走到办公室门前,看到窗户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外出学习,过两天回来”。

长顺顿时懵了,昨天不是说好的,今天咋不打个招呼就走了,这一拖就是几天,面粉厂天天催着供货,万一再让人家举报了,厂子还要不要发展!

事情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

长顺满脸焦虑,急匆匆的来到王所长办公室,王所长听长顺一说,也怪着急的,就给长顺说,县里是有个工商专业培训,但是每天都回来,抽个空也能给盖章办证。

这样吧,你弄个场,晚上赵熙分回来,一起喝点,让他抓紧办了,你看看谁跟他熟悉,都来帮个场。

长顺听罢,叹了一口气,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心里想着,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长顺来到乡食品站,找到陈站长,平日两人私交甚好,也听老陈聊过跟赵熙分私交也不错,就想请老陈晚上陪同,请赵熙分喝顿酒,抓紧给盖章把证办了,厂子生产不等人。

老陈听罢也认为这样管,就给长顺说,晚上你别弄了,我来安排,今天站里刚杀了两头猪,晚上煮个猪头,弄几个菜,这里也有酒,回头我给赵熙分捎个信,晚上来食品站吃饭。

长顺听后,点点头,心里顿时热乎乎的,受到无比温存的抚慰,就像从夜幕下驶过无边荒野的列车窗口,望见远处农舍的小小灯火。

傍晚,长顺车把上挂着两瓶泗水大曲,一路哼着打靶归来进了院子,车子停下,就进了老陈的食堂,圆桌上四个凉菜、四个炒菜,王所长、赵熙分、王大山、郑大平都到了,老陈一看长顺来了,就说大家都坐吧,吆唤伙房抓紧炖大菜。

老陈倒上酒,简单介绍一圈,大家就喝起来了,长顺先端起酒杯来到赵熙分面前,满脸堆笑的敬上一杯酒,赵熙分倒也把酒喝了,只是一言不发,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就是和长顺板着脸。

老陈一看这情况,感觉不对劲,就把长顺拉到一旁,说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赵熙分,还是有其他过节,长顺想了片刻,坚定的摇头说,没有,我也是这两天才找他办证盖章,还是王所长的主意说弄个场,争取把证办的快一点。

二人回坐后,老陈站起来要弄一圈,满满的一杯酒一口下去,就把话题说开了,长顺厂里要办个包装生产线的营业执照和许可证,还麻烦王所长和熙分兄弟抽空抓紧给办了,都急等着供货哩。

王大山见状也上去陪了一杯,郑大平和王所长连连说好,赵熙分面带微笑,就是一言不发,闷头喝了一大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炖的红烧肉也上来了。这时,赵熙分拿着酒瓶和酒杯站起来,醉醺醺的说到,刘厂长,咱们本来就是隔壁村,也都是亲亲里道的,你家干姑娘还是俺二婶子,但你老刘家做事不讲究,就因为俺爷爷是地主,大冬天绑了几个不交租粮的佃户游街,你家老头子是游击队员,就带着民兵把俺爷爷给抓了,还弄起来斗地主,到了后来还把俺爷爷的地都给分了,何大庄的老百姓得到实惠了,我们家衰落了,还扣了一个地主恶霸的帽子,让俺家多少年都抬不起头,都是你家老头子引的头,这事我想着来。

郑大平、老陈和王所长听摆,抓紧上来圆场子,老赵,过去的事都是老一辈的事,咱这晚辈那能还记这呢,再说老一辈闹革命都是落实公家的政策,哪有私心。

长顺也赶紧上来赔不是,赵熙分越说越激动,结果一酒瓶砸在了长顺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这顿饭,不欢而散。

生活要有快乐和悲伤作陪,雨过应该就有天晴。如果雨后还是雨,如果忧伤之后还是忧伤。那就从容的去面对这忧伤。微笑地去寻找另一个快乐。

长顺头上缝了三针,在家里躺了两天,证没办成,还被人家殴打羞辱了一番,这口恶气怎能咽下。刘家媳妇劝着,为了厂子发展,咱还得忍者,能不结疙瘩就不结,过两天咱再去找找,看看能把证办了。

这天,长顺刚到针织厂,郑大平就来了,安慰一番,赵熙分酒风不好,喝了酒就好惹事,硬生生的把第一个媳妇给逼死了,人家娘家来出气,他就跑的没影,以后你给他打交道,多留个心眼,再能再吃冤枉亏了,这两天大家消消气,我带你去,咱抓紧把证办了。

午后一场大雨,针织厂地势洼,仓库和车间都进了水,门卫的水都到了老李的床帮,姚文元正组织大家排水搬料,送包装袋的货车回来了,说是面粉厂怕出事,没有看到厂里生产许可证,把大部分的货都退了回来。

长顺一看,本来还在肿痛的额头,又是一阵的刺痛,两眼直发黑。

第二天,又一大车针织服装退了回来,萧县和鱼台的供销社说,天热了,淡季,退货。

仓库里堆积如山,有料子不好退货的,有表面不平整退货的,还有掉颜色退货的……长顺看着这些,有气无力的走在厂里,焦头烂额。

外面供应商欠了针织厂十几万的货款,信用社还有十万的贷款要还,工人工资,厂子开销,就像三座大山压得长顺喘不过气来。

天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密如蜘蛛网的雨滴不停的砸在长顺的脸上。只觉得云层就像一个包裹,把长顺缠的死死的,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又掉入了深渊里。

吴老大一声开饭,长顺翻然回神,端起一碗菜、拿着一个馒头来到办公室。

饭还没吃几口,姚文元和王大山就来了,支支吾吾的说着,这工资还能发起不,家里孩大窝小,都等着吃饭哩。长顺听罢没作声。不一会,吴老大又来了,老三,你看看我这忙里忙外,家里几张嘴,啥时候能发工资。

长顺越听越气,别人不说,你王大山跑采购,小恩小惠没少得,家里铺的床都是从针织厂拉走的,这工资才晚几天,就跟着嚷嚷。

吴老大更是不食足,晚上伙房剩下多少菜,隔三差五折菜带回去,兄弟五个,住的宅子都没有,都是俺家老头子给你们的地,帮着你们娶媳妇。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的人情世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良心永恒。

唉,人呢,哪几个有真正的良心。

第二天一早,长顺来到县供销社要回五千元的货款,就把大伙的工资都发了。

这时的厂子,已经不能正常经营,积货严重,工人放假,厂里就几个老员工随时补点缺货,厂子静了,人心开始散了。

这天下午,长顺来到郑大平办公室,过去了一周,应该都不生气了,郑大平带着长顺来到赵熙分办公室。

赵熙分仍然冷冰冰,没有一点释怀的样子,端着茶杯。郑大平说,刘厂长把表填好了,老赵你给盖个章。赵熙分半天说了一句话,把表放这里吧,现在县里对新建项目和扩产项目都要严格审批,不是想上就上的,一句话把郑大平说的顿时哑语。

长顺赶紧凑上来,好话说尽,又是赔不是,又是给递烟,赵熙分纹丝不动。

长顺顿时火气上来,眼角里含着泪,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么?把这个厂子搞死对你、对王庄乡有什么好处!

赵熙分忽地站起来,情绪激昂的说,我就是刁难你,你能咋样,你本来就是无证生产,现在县里严格审批,不罚你款就是给你面子了,还想办证。

我告诉你,你这算啥厂子,啥好事不能都让你占了,这个章不能盖。

我就看你高楼平地起,高楼宴宾客,高楼塌下去!

郑大平算是听明白了,赵熙分这小子是怀着报复的心态,要死磕到底了,随口劝了两句,一股烟的溜了。

厂子、贷款、积货,都浮现在长顺眼前,愤怒的心彻底让长顺失去理智,开始大吼起来,走!去找贺书记评理去,我是啥手续不符合咋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

说罢,长顺就去拉赵熙分,赵熙分好像早有防备,一把推开长顺,拿了一个板凳又砸过去,长顺一个趔趄,摔在在地上,板凳又砸到了头上,老伤口上又流了血。

这阵子吵闹声,把乡政府都搅动了,王所长、郑大平都来劝架,拉着长顺往外走,赵熙分不见了踪影。

从乡政府到卫生院,平日五分钟的路程,长顺在众人的拉扯下,足足走了半个小时,街上人来人往,你来问一句,他来说一句。

不多大会,街上传开了,说刘长顺大闹乡政府了,说长顺针织厂开不下去了,说啥的都有,王庄街上又闹腾了。

到了卫生院,陈大鼻子赶紧给长顺包扎一下,打了一针破抗,嘴里嘟囔着,你为啥呢,三兄弟,看来开个厂子,可没少惹人眼红哩,街上姓多心杂,以后可要留心。

羊肉摊的马长安也安慰劝了几句,长顺默不作声,一个人慢慢的回到了针织厂。

天空仍然雷声轰隆,云层压得很低,倾盆大雨好像都被云层给拦截了,想下就是下不来,这天气也应了长顺的心情,满肚子委屈找谁去说,这下子丢人丢到家了,被人家欺负了两次,俺家老头子做的不对吗?大冬天把老百姓捆绑游行,这还有人性吗?当了地主还有理!

然,现实没办法,章在人家手里,难办!针织厂生存还是毁灭,这真是个问题了。

长顺沿着厂子转了一圈,空寂的工厂,犹如雨后的黑夜,静的可拍,屋檐的滴水声都能惊醒梦中人,长顺最怕这寂静从此就真的寂静了,吵吵闹闹两年多的厂子,真的就要丧身这一望无垠的沙土地,长顺不敢想了,回到办公室坐了良久。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六月的天,天刚微亮,地上就像下了一层火。

长顺牵着车子回到家,长顺媳妇一看这头上又包扎了一层,慌忙问一夜未归的长顺发生了什么,长顺几句搪塞过去,媳妇看状也不敢多言,就让长顺再睡一会,自己抱起孩子去屋外凉快去了。

长顺躺在床上,刚眯上眼睛,好像娘来了,长顺八岁娘就没了,但是娘的样子长顺从来不敢忘。

娘坐在长顺的身边,摸着长顺的额头,嘴里说着,儿啊,咋能这样哩,咱咋能受这样的气,实在不行这厂子咱不办了,咱再也不遭罪了,娘不懂这是啥道道,但娘知道这是欺负人哩,别看你兄弟多,能帮你的没几个,都是依靠你哩。

长顺听了娘的话,嚎啕大哭起来,紧紧的抱着娘,哭的泪人一样。真是“宁要叫街的娘,不要做官的爹”。孩子在外面受委屈了,遇到难事了,有个娘,这就是孩子最后的依靠,没有这个娘,也许是压死孩子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不知啥时候,长顺醒了,热的满身都是水,看样子是半下午了。这一觉睡的真踏实,长顺嘴里念叨着,想俺娘了,有俺娘活着多好。

长顺坐在床上,这几天发生的事,眼前回想起了一幕幕,村里也传开了,说长顺的厂子开不下去了,说长顺欠了太多的钱,说长顺这下子不能了,好事总不能都让你占了,落井下石的也有,纵容别人去要钱的也有……说啥干啥的都有。

村上的赵三、集上的几个跟着干活的,都来家里要几次钱了,都说长顺你要垮台了,你可不能坑我们哩。

长顺想着,不仅连声叹气,这是啥世道呢,当初找我来干活,一口一个叔,一口一个哥,现在如变色龙一样,终于把最丑陋的一面亮了出来,最可悲的,还当成了自己的本事。

畜生始终是畜生,人有时候比畜生还畜生,根本没有人味。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这时,门口又嚷嚷起来,只听见长顺媳妇说,还在睡觉,还没起来,头上缝了几针。

只听见那人还在嚷嚷,咱这不是孬种,咱能让姓赵的欺负,一个大个子为啥不给人家打,窝囊废。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长顺自己兄弟。

家门口应该聚集不少人,吵吵闹闹,长顺媳妇不断的劝着,慢慢院子归于平静,只有孩子的哭闹声。

太阳落山了,晚霞染红了一片,几颗流星雨划破天际,就像烟花一样璀璨光亮,今晚的夜色是不是也在为长顺鸣不平,从未有的流星雨都来了,还是预示着什么。

天暗下来,长顺好像又回到娘的身边,娘说,小三,实在不行你来找娘吧,娘虽一把年纪,还能知冷知热,你有啥委屈还能给娘说说。

长顺捂着脸哭起来,好像自己真的厌恶了这人间百态,长顺太缺少母爱了,脑海里一直想着娘走的时候给自己做的那件棉袄,说着天冷了再做双鞋,最后娘没了,鞋也没了。

对,去找娘去,给娘说说心里话,长顺起身换好衣服,屋里静的都能听到心跳声。

长顺来到门外抱抱孩子,在院子里转了转,就回到屋里再也没出来。

孩子在长顺媳妇怀里睡着了,长顺媳妇想把孩子卧床上,该烧汤了,谁知,一推堂屋门,一个黑色的影子挂在半空中,长顺媳妇吓的后退了几步,一声哀嚎震碎了宁静的村庄。

长顺上吊自杀了。

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冤屈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第二天,整个王庄乡都轰动了,甚至沛县县委的刘书记都知道了长顺轻生的消息,惋惜声一片。

赵熙分昨天刚和长顺发生了冲突,一听长顺轻生了,自知理亏,吓的躲藏起来,也不敢来乡里上班了。

王庄乡的老少爷们都说,长顺是被赵熙分打了两顿,受到委屈才自杀的,赵熙分这辈子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何大庄赵家是缺大德了,下辈子不兴有好,你说人家好好的办厂子,难为人家干啥哩。

一时间众说纷纭,老刘家和老赵家这冤仇是结下了,弄不好还是血海深仇。

长顺下地当天,贺云龙带着乡里一套人马,县里刘书记也来了,他们既为长顺打不平,也惋惜这泗水县大地上一颗新星的陨落,王庄乡回归了平静,再也没有隆隆的机器声,老百姓依旧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料理完长顺的后事,长顺媳妇的干姑娘突然来了,三句话说完,长顺媳妇就明白了,这是来为赵熙分说情的,想赔几个钱,小孩都小,给点奶粉钱,不然赵熙分不敢去上班,怕刘家闹,怕亲朋好友戳脊梁骨。

长顺媳妇没同意,干姑娘一听急了,连哄带骗的说到,闺女来,你就说个道道,你这样拖着小孩也没能力给赵家闹,还不如得两个钱。

这干姑娘从小跟俺奶奶长大,结果还向着赵熙分,都出五服的二婶子,狗屁的干亲!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古以来好死不如赖活着,都是向活的,没有向死的,长顺你死的太不值了!长顺媳妇嘴里嘟囔着。

送走干姑娘,长顺媳妇来到针织厂,因为没还贷款,厂房都被封了,正好信用社的黄会计过来,看到长顺媳妇,把前前后后的账都说了一遍。仓库里的货被偷了不少,设备和货物拍卖后,能还上信用社的贷款,略有结余。黄会计又问长顺媳妇如何处理,长顺媳妇只说,把欠工人的钱都给发了,周围干活打杂的款也给结清,让大家知道,长顺不是欠钱死的,咱不背这个名声,让孩子以后能在众人面前抬起头。

门卫老李,正在收拾行李,看到长顺媳妇,几声叹气,眼角泪汪汪,说这几天王大山从针织厂拿走不少货,还拉走了几个柜台,姚文元、张春光也都过来拿了不少东西,我也不敢管,你看看长顺不在了,厂子也垮了。以后你娘几个咋过,长顺媳妇说,俺娘家能问事帮忙,好歹得把孩子拉扯大,都给豆芽子一样,也不忍心扔了。老李点点头。

从那以后,长顺媳妇就像换了一个人,隔三差五带着三个孩子去乡政府找赵熙分,讨个说法。赵熙分一看有人领着小孩来乡政府,就吓得东躲西藏……

生活就是一边拿刀反反复复的捅你,一边责备你怎么这么久还没练成刀枪不入。常常熬不住的时候也想找个靠山,可是你怎么找都会发现,有的山长满荆棘,有的山全是野兽。

所以你应该是自己的那座山。

长顺轰轰烈烈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戛然而止,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本未完成的书。这本书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它的美,而,长顺的故事是凄美的。

五年的部队生涯,把长顺锻造成一把技术能手;

27岁做了泗水县纺织厂保卫科长;

28岁组织古黄河故道泗水县大坝建设工作;

29岁创办淮海市第一家针织厂、包装厂;

……

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每个人都真正的活过,年纪轻轻的长顺算是真正的活了一把。

而,现在,长顺就像一阵风呼啸而过,地方的工业发展史也未为他留下悲壮的一笔。这也算是人走茶凉吧!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了。生命,是一种回声。换位思考,不仅是一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体贴,更是一份将心比心、以心换心的善良。

长顺实实在在的成就了他人。

后来听说:

贺云龙提拔副县长了,说在王庄乡有搞工业的经验,主抓泗水县的工业经济;

郑大平去了武装部,干起老本行;

王大山在王庄乡开起服装店,卖的都是针织品;

姚文元开起了超市,最多的商品就是毛线;

张春光卖起了农药种子,包装袋堆了一间屋;

闫阿弟回到了常州,仍然全国各地的调试设备;

李大英去了供销社做了正式员工;

赵熙分又娶了一个媳妇,生了两个儿,一个儿子是瘸子,一个儿子八岁掉河里淹死了,还下了岗……

长顺媳妇,带着三个孩子,跌入人生悬崖的谷底,艰难的生活着……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着。

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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