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沛县,逢年过节,一直沿袭着古老的习俗,但数过年是最隆重的。
记得小时候,一入腊月,年味就开始从村里的老打面机转动起来。那时,乡亲们生活虽艰苦,但还是会把家里留存不多的粮食拿出来,挑挑捡捡,再灌上半袋子玉米,打上一口袋白面和玉米面,家家都要蒸上一些白面馒头、玉米面团子和干菜角子,足够人来送往的待客和自家人吃上一个月的。
年底,打面机房成了苏北乡村的一道风景,天天都是车水马龙,比赶集还热闹,平板车拉着大小口袋的粮食排着长队,就像交公粮一样。因为人多,母亲会及早做准备,她把平时舍不得吃积赞下来的麦子全部拿出来,在水井旁边淘洗干净,再从东屋的水泥缸里弄一些玉米、山芋干等杂粮,挑捡晒干,装上满满的两大口袋放在平板车上。
一大早,我就跟着母亲去排队打面,因来得早,很快就轮到了,寒风吹在脸上,浑身在颤抖,母亲的双手早已冻的通红。母亲跟着打面师傅忙了一会,两口袋面就出来了,面粉带着温度并散发着麦香,就像香喷喷的白面馍馍摆在面前,温暖了母亲和我的心田。整个腊月,嘶哑的打面机白天黑夜不停的旋转着,像是带着父老乡亲们走向新年。
有了面粉,母亲就开始着手准备过年的三大件:蒸馍馍、过油、剁馅子。其中蒸馍最隆重。每年我家要蒸上大几十斤面的发馍,过年没有好东西送亲朋,就送发馍馍、黄面团子和干菜包子,表表心意。
开蒸的头天晚上,母亲用温热水和好面,盖上棉被棉袄,然后放在锅屋柴火窝里等发酵。第二天,一大盆发了酵的面,像一个大面包,甚是喜人。母亲看见直说“真管、真管!一年都有发头”。立即高兴地围上围裙,卷起衣袖,用她那灵巧的双手团揉出一个个俊美的白发馍和黄团子(团子用玉米面做皮,用红枣、山芋、小豆、绿豆等做馅,有时还会在馅中再加点糖),远远望去就像熟透的水蜜桃,让人垂延欲滴。
过油可是迎新年的技术活儿,也是最富烟火气的事。过油一般都有炸丸子、蕉叶子、酥菜或炸点小鱼,这些也都是孩子们争相喜爱的美食。
一切准备妥当。姐姐、我、妹妹轮番负责烧锅,我双手抽拉着风箱,把一捆一捆柴火填进灶膛,红红的火舌在灶膛里跳动,变成袅袅炊烟缭绕在房顶、屋面,一股股热气腾腾的麦香味和油香气从厨房窗户缝里门缝里钻出去,弥漫在小院里,飘在村子的上空,飘向遥远的田野,年的气味有了,乡亲们一年的盼头也来了。
忙完三大件,家家户户还要打扫房屋院子,挑个晴天的好日子,把家里的盆盆罐罐都拿出来,用湿毛巾搽搽干净,再用扫把一遍遍地打扫墙壁和房顶,扫去一年的积灰,打扫完的庭院,焕然一新,买张年华挂在堂屋,过年的味道就愈发浓厚了。
这时,村里的屠户也忙起来了,去帮这家剥羊卖肉,去帮那家杀猪办喜事,村里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咩咩咩”的羊叫和“哼哼哼”的猪嚎声,乡亲们各自在家里杀鸡退鸭,闹的鸡飞狗跳。大沙河岸边,围观不少人群,看着抓上来的一条条大鱼,传出阵阵的欢笑声……
大年三十一大早,乡亲们再把院落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然后给猪羊鸡狗添上足足的食料,过年,也让动物跟着享乐。然后各家拿出写好的春联,买好的门神、灶王爷画像,按顺序一张张贴好。霎时,整个村庄被渲染的红红火火,像换了一身新装。鞭炮声也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此起彼伏,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村子里笼罩在迎春纳福的喜悦之中,
三十晚上,古称除夕夜,在外漂泊的游子们大都回来了,与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只有这顿饭才叫年夜饭。辛苦一年的农村人家,这一晚过的最开心、最踏实。全家围坐在电视机旁边,看着春晚,嗑着花生瓜籽,说着贴心话,相互结伴熬年夜,在朋友圈,微信群晒烟花、晒鞭炮、晒热闹、晒祝福、晒喜庆。我偎着母亲坐着,一起看微信,一起看晒图,手指一下一下的滑动,想把新年写成美丽的诗行。屋外欢庆的鞭炮声响彻夜空,星星点点的亮光在村里各个角落里闪烁,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轰轰隆隆的礼花和鞭炮就唤醒了沉寂的村庄,母亲也早早起来,煮好了饺子和鸡蛋,大家吃的热火朝天。吃完饭就加入到一波波拜年的人流中,亲人邻里登门给长辈们拜年,必须磕头、作揖,这一古老的习俗流传至今,一切真诚的祝福都包含在恭恭敬敬的动作中,温暖了亲人长辈的心窝,增进了邻里之间的情谊。
如今,站在南方的小楼上,经常品老家的年味儿,那里才有过年的味道,杀猪宰羊,走亲访友,置办年货,花炮齐鸣,人来人往,伛偻提携,人声鼎沸,走街串巷。闺女要花,儿要炮,老头子要个嘟噜帽。大街小巷到处都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好听的旋律、大声的吆喝……
岁月的轮回中,年复一年,母亲一年年老去,自己一年年长大。自从离开老家,那些古老的习俗,繁琐的礼节基本看不到了,我更是眷恋老家的过年,那里不仅有粗茶淡饭的香味,更有浓浓的年味,那年味中的真情、纯朴、忠厚……一直萦绕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