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麦子躲在大地的缝隙里,生命在深寒和荒芜中蓄积着冬去春来的力量,土坷垃和夹层裸露是一种表象,那些麦子自我有着在严寒中保护自己、涅槃自己的方式。在冬日漫长的等待中,更多是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延续。
—题记
生活在江南水乡多年,却似忘记了什么叫喧嚣。只是一个人,没有了寂静的烟雨蒙蒙,或许是喧闹占据了太多。记忆曾经绿油油的,还带着短短的绒毛,一个人,习惯静静的躺在那里体会与纯纯的泥土相结合的暧昧,抚摸它短短的睫毛,品尝它甜甜的气息,那片,我一个人的麦田。
一
大地上的麦子是一种神奇的生命群体。
我的家乡在苏北平原,那些麦子就在平原的深处。每年开春,她们就在润物无声中恣肆汪洋成一片绿色的海。那片绿是春天里故乡的主色调,那些在春风里摇来晃去的麦子是大地和平原上生命的符号和记忆的图腾。在春光里,那些翠绿被赋予和寄托了太多的故事,她所代表的收获是村庄生命延续和人间烟火的种子。一粒种子从撒入故乡的泥土,到萌芽、冬眠、新生、抽穗,到最后成为一束金黄的沉甸甸的麦穗,承载了太多的过往和未来,记录了太多你我不曾看到的,和看到的苦难和辉煌。所以,家乡的乡亲对大地上的麦子有着特殊的情感。
春节过后,年味还未走远,亲戚还没走完。母亲就开始念叨了,抽空得去北地看看麦去,那时的麦田还裹在春寒陡峭中,就像襁褓的婴儿沉睡在母亲怀里。一到晌午,母亲就去北地和南地转上一圈,每次回来,都有些焦灼不安。嘴里不停的说着,今年的收成到底咋样,开春了是否干旱缺水,土壤是否缺养肥,看着母亲的表情,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过了正月十五,母亲的心思就全是这地里的麦子了,每天往村北的二级地那里跑,那里也是我们村麦田最集中的地方,是春天里最先翠绿成汪洋的地方。我的那些亲人和乡亲们只要有空,每天一定要到麦田里去看上一眼,在田埂上坐一坐,等到村庄深处升起了袅袅炊烟,才恋恋不舍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日头东升西落,冬天向着春天迈进,一望无垠的麦田有时阳光灿烂、有时雪雨连天、有时阴霾密布、有时北风呼啸。挺长的时日,那些麦子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是这个冬天太冷,把麦子冻坏了;还是这个春天太干涩,麦子缺水了。大地上的那些麦子真够让人着急,关键是她们不急,兀自循着季节的节奏踏着青春的三部曲。麦子在等待着气候稳定,静候着一场春风,一场透地的春雨把她们唤醒。乡人的等待中,犹疑中,彷徨中,不知不觉的一场风,一场雨,那些可爱的麦子就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
春风夜放花千树,一夜之间,所有的麦地里就汪鲜翠绿了。这种绿不同于田间地头那些渐次开放的桃花、梨花、杏花。在平原深处那些花的开放是一种点缀,不像大沙河果园的那些苹果呀、梨呀,成片成片的,盛放的时候是一片万紫千红的花海。麦田埂上的那些花是这里一树,那里一束,零星地点缀在故乡的原野和村落的犄角旮旯。今天给你一个惊艳,明天给你一个惊喜。那些麦子可不一样,麦子苏醒了,田野绿了,那种绿是浩瀚无穷,那种绿延伸到天际,那种绿会让你感觉故乡麦田原来是那么博大深邃。春深似海,绿涛无边,节气的强大力量唤起麦田生命的苏醒和蓬勃的绿意,成为麦田春天里最美的放歌和色彩。乡亲们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老人们的脸上也有了笑意,那些叔叔大爷也用不着烟雾缭绕,一根烟接着一根。
二
春天雨水足,春雨贵如油。有时几天就一场喜雨,淅淅沥沥,不急不缓,有时一下就是一天,地里的麦子喝得足足饱饱。有时,连续几天大风,麦田是沙土地,干涸的快,很快看到裂纹,又赶上没雨,母亲就着急的彻夜难眠了,从河中抽水浇地是一项复杂的工作。母亲东家借水泵,西家借水管,还要找上亲朋帮忙,忙碌了大半天,一切准备停当,天色暗了下来,就只有在夜色中浇地了。
一轮明月悄悄挂上夜空,月光如水,照着无边的麦田。晚间的麦田里一片黑魆,那边碧绿被春天的夜色笼罩了。有月光的夜晚,麦田像披了一层薄纱,氤氲着朦胧的诗情画意。河边的机器隆隆,田间的流水潺潺,春寒貌似又给河水降了温,母亲冻的瑟瑟发抖,从地南头走到北头,不断的翻看着哪片麦田没浇到水,哪片麦田缺养肥了。母亲的柔弱之躯不知哪来那么多力量,浇起地来,彻夜不眠,精心的呵护着这一片麦田。
麦子逐渐长高,抽出麦穗。母亲看着麦田的长势,觉着再浇灌上一茬水,麦田的抽穗会更旺,颗粒会更饱满,马不停蹄就找人来帮忙浇地,时间不凑巧,有时又赶上夜晚,月光照耀大地,水泵正常出水了,姐姐和母亲就没那样忙了。这时,姐姐就带着我们烤麦穗,刚刚灌浆的麦穗最好吃。浇地间隙,姐姐会选着采一些颗粒饱满的麦穗,到地头的沟畔,找一些零星的干柴草点着,用手握着那些麦穗来回翻转着。一会的功夫,那些麦穗的香味就飘在田间地头了,我们像馋虫一样饕餮地吃得不亦乐乎,嘴角和脸上都是烤麦子抹上的灰烬,整个脸蛋像个画眉。霎时间,不少浇地的田地头都升起了火堆,嘻嘻哈哈的烤着麦穗。一些美好的故事就在这烤熟的麦穗中讲述开来,情节也逐渐丰满起来。
三
“布谷布谷——割麦割麦——”布谷鸟从头顶飞过,飞往远处,那袅袅余音回荡在麦田的上空……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麦子说熟就熟,披上金黄。布谷鸟告诉母亲,该把捆绑在囤上的弯月镰刀取下了,那沉寂了一年的镰刀己是锈迹斑斑。母亲打了一盆水,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一手摁住刀壁,一手握着刀柄开始磨刀,“噌噌——”如拉锯,然后,用手指在刀口上蹭蹭看是否锋利。一把是母亲的,一把是姐姐的,还有两把留给帮工的。半晌功夫,母亲就把镰刀上光阴留下的痕迹磨得干干净净,弯弯的刀口像牙齿一样雪亮。
庄稼人都说麦田就是战场,是一场人与自然的对决,毒辣辣的太阳烤脆了麦杆,吸干了麦杆的水份,连麦根须也如焦土一样枯黄。热浪熨烫在麦穗头上像一团团火球,脚下的泥土舒软了,踩上去如履滚烫的沙漠。战场就是有硝烟的战场,但是一辈子久经沙场的庄稼人已是习以为常。起早,趁太阳还没下火,母亲和姐姐头戴草帽,拿着蹭亮的镰刀就下田了,弯着腰,开启了麦收的第一刀。
母亲和姐姐麻利地挥舞着镰刀,“唰唰”刀口下麦杆应声而倒,整齐地躺在母亲的脚上,用弯刀一勾,捧起来放在打结的麦秆上,膝盖压在蓬松的麦杆上一用力,手一拧一扎,就把麦捆起来。一片金色的麦田就像一大块切糕,母亲就凭手上那把弯刀一块块的切割开来。
到了晌午,母亲和姐姐把一梱一梱的麦子整齐的排列在田垅上。火辣辣的太阳无情地烤着母亲和姐姐的后背,脸颊上的汗水像点滴瓶的水不停的滴在泥土中。累了、热了,母亲就站起来伸伸腰,面迎热风擦把汗,片刻,再吐口唾沫在掌心,摇一摇手中的刀柄,又挥舞起来。我从家里送来外婆做好的烙馍、咸菜、咸鱼,还有面子水,母亲和姐姐接过面子水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狼吞虎咽的吃着烙馍和咸菜。看着一大片麦子打成捆,母亲和姐姐的疲惫,那把锋利铮亮的镰刀,我深深的感受到,母亲和姐姐太苦了,穷人的日子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就像这土层中的麦子,只有一天天熬到春暖花开,破土封疆,等待季节的金黄。
四
喜欢“麦田”这个词,因其有收获的味道,却又镶嵌着理想,被烈日笼罩,被岁月镌刻,也是一场故土情怀的终结,让人流连。我从梦里走来,带着满心的欢喜,去拾一把麦穗,然后攥在手中,任由粒粒晶莹滑落的姿态,是它从不曾消散的守候。
岁月洗尽铅华,麦田还是那片麦田,种麦子的那些机械早已更新换代,但内心对于麦田,对于麦子,对于粮食的那种情感依旧深深的嵌在我的心中。
春节回家,正值寒冬,地温没上来,麦田静悄悄,没有丝毫生机,好像还是冬去春未来的荒寂。站在麦田里,看着霜雪覆盖的麦苗,我的脑海中,确是另一番景象。青青的麦子在麦田深处铺展开来,绿意盎然,田间地头是盛放的桃花、杏花和梨花。这五颜六色的原野,恰似一幅纯美的田园风光。苏北平原上到处都是晃人眼目的那种翠绿,真的如一片绿色的海洋,在原野的尽头跌宕着,延展着,一直延展到故乡那片让我魂牵梦萦的村头上。
眼前的青青麦子,再有几个来回就是沉甸甸的麦穗了。那时的光景和这无边的绿色比起来,就又是另一番金黄了。时常捧着《麦田守望者》静静酣睡,慢慢思考,我倒觉得,六月的年华,正是浮影涌动之际,恰似我曾经的,丰硕的麦田……
麦田,应该是诗意的栖居,我们应读懂那片麦田。
一颗颗麦苗饱含深情的说着心声:心中缺少暖意时,我们需要:“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生活悲苦沉重时,我们需要:“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精神轻松闲逸时,我们需要:“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珍惜当下:生命里的欢歌清泪,岁月中的绿肥红瘦。
寻找本真:心有桃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在心中的这块麦田里,我唯一的奢求就是静静地、不倦地做着一个忠诚的耕耘和守望者,时时读懂那片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