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擀面

一根根手擀面，就像母亲手中的线，缝补着今天和明天，穿连着生活的方方面面。—题记

案板上的面粉在晨曦中起舞时，母亲的白发总被染成霜色。她佝偻的脊背像张紧绷的弓，布满青筋的手掌将面团揉进半生光阴。我站在厨房门口数她额头的汗珠，从垂髫数到不惑，那方浸透油渍的木案板始终是丈量生命的刻度。

童年记忆里的案板比我还高。母亲总是早早起来，在大瓷盆内和上一个面块，还不停的摔打着，这似鸡鸣的闷响，让我揉开朦胧的睡眼，我光脚趴在案板上，看着母亲将月光揉进面里。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掌上青筋如游龙起伏，面团就像母亲的田垄一样，乖巧的躺在案板上。

只见母亲从门后取来一根五尺长短水杯般粗细大小的擀面杖，用白面粉轻轻略撒了一层铺底，就把田垄似的面块拿过来压平，开始用擀面杖压着面饼越擀越大，如一张洁白的宣纸在母亲妙手丹青的素描中，创作出一幅优美无比的生活画卷。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静静地站在旁边看得直发呆，不由得心生佩服母亲娴熟的擀面技艺。不一会功夫，一张又大又圆薄透亮如蝉翼般的面皮就呈现在眼前。然后把这张大面皮用擀面杖挑起对折，母亲又拿起菜刀，一刀刀切成如柳丝般大小的细细面条。

小时候，我最期待的美食就是母亲的手擀面。每次放学回家，我远远地就能看到屋顶的炊烟在清风里盘旋缭绕，就知道那一定是母亲在锅屋忙碌着。进了大门，就看到母亲正坐在案板前，手里拿着擀面杖，专心致志地擀面条，这时，整个厨房里弥漫着面粉的清香，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映在案板上的面条上，闪着金黄的光芒。

十八岁离家那日，要从乡镇赶到徐州坐火车，早上四点就起来。临行前，母亲专门为我擀了面条，记得是大白菜肉丁咸面条，上面泛着一层亮亮的油光，最后还打了一个鸡蛋花，撤了些香菜，又滴了几滴香油。闻着诱人的香味，我狼吐虎咽，一大碗面条便进了肚。母亲见我吃的香，一边给我打点行装一边动情地说：“吃了娘擀的面条，捆住你的腿和脚，不要跑得太远，跑远了，娘够不着，不放心！”说着说着，泪花溢出了眼角。此刻，我懂得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含意。不忍久看而抓紧踏上行程。

汽车徐徐开动，街上几盏昏暗的路灯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望着母亲渐渐远去的身影，手里拿着母亲做的热乎乎的油馍，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是依依不舍的亲情，还是浓浓惜别的乡恋？

似乎都有。

学校放寒假，怀着“近乡情更怯”的心境，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终于晃到徐州站，一路乘着大巴车来到村后，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舍和散发着浓郁乡土气息的茫茫田野，一种久违的乡情油然而生。

刚到家中，就看到母亲在挑选玉米，母亲看到我回来又惊又喜，眼里的泪花闪闪泛光，上下打量着我说：“半年不见，俺儿长高了，还是那样瘦。”听说我坐了一夜火车还没吃饭，母亲心疼地拉着我的手说：“快睡会儿，我这就去和面，给你做手擀面。”看母亲忙碌的身影，我心里有酸，有甜，更有一种家的温暖。儿子不管飞得多高、多远，总能感觉到有一根无形的线儿在牵动着心弦，那就是令我终生难忘的母爱！即便在以后数十年的人生旅途中，这根无形的线儿始终在我心中而从未间断，就像那风筝，远远的飘在空中，可是线儿一直在母亲的手中。

那天，帮着母亲挑选完两口袋玉米，赶到集上售卖。母亲买些年货，又买了鸡架和鸡皮，喷香的鸡皮和鸡架，就着麦香味的白面条，让人回味无穷。时间如流水般飞逝而过，如今，每去饭店吃饭时总会想起当年母亲做的手擀面和那顿鸡架鸡皮。那种温馨，那种场面，犹如一部农村体裁的回忆录，永远在脑中回荡，永远在心中泛起涟漪。

后来，每次回老家，母亲总要做上一碗手擀面。母亲年岁大了，做出来的手擀面质量也不如从前，失去了往日的力度和筋道，面条下到锅里总是断成一截一截的。母亲喃喃自语：“唉，老啦，不中用了，面条也擀不动了。”望着母亲一脸沮丧，满头青丝变成了白发，我心里五味杂陈，阵阵酸楚。

近读钟怡雯先生的散文集《回忆是一种淡淡的痛》，受益匪浅。是啊，父母健在的时候，做儿女的感觉不到父母对自己的呵护；当你身为父母后，方才体会到，父母对你的呵护和关爱。我是吃母亲的手擀面长大的，味蕾里时常泛起手擀面的余香。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离开家乡二十年了，至今仍保留着爱吃面条的习惯，出门在外，为节约时间，总是找个面馆，来一碗面，几颗大蒜、一段葱，或者一碟腌咸菜，饱而快的吃上一顿，那面虽然不是母亲擀的，但这里边却有着母亲的味道，有着我儿时难忘的记忆。

现在想想，小时候真傻，总盼着长大，等长大了以后，又想回到从前，回到母亲身边。从前家里虽然贫穷，但那个年代，肉有肉味，年有年味，人有人情味。无奈岁月悠悠，人海茫茫，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那些过往的点滴，就像一张张褪了色的照片，虽沧桑久远，却依稀可见，留在心底的是无边无际的思念。

擀面杖滚过的年轮，在每代人掌心刻下相似的纹路。那些被揉进面团的晨昏，终究会在某个蒸汽氤氲的清晨发芽，长成血脉里永不褪色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