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电的年代,家乡的桐油、芝麻油、菜籽油都是木龙榨榨出来的,每到榨油的时候,家乡的老油坊热闹非凡,榨油汉子高亢的号子声,木杵撞击的咚咚声,此起彼伏,组成了村中最动听最原始的大合唱。
家乡老油坊很有名气,它坐落在安康城到西安古栈道山凹处的咽喉地段,北临碾道房,东边与客栈相连,南边是古栈道,西边是地势险要的山梁,木龙榨横卧在凿断石梁的口子上,是榨油的主要设备,由2个直径超过2米大树分成4片掏心合拢固定而成,榨长15米,高1.5米,榨槽里能放两排饼,至少要榨300公斤以上的油原料,据老油匠介绍,家乡的油榨是农村少见的特大油榨。房梁有两个大吊环,系两条麻制成的大粗绳,绳的另一端系着一个大撞杆,粗足有一米为圆,长约十五六米,撞击的一头套着一圈厚铁,像一个大秋千似的吊在那里。油坊每年9月开榨,直到第二年春天。不仅给本村人提供榨油方便,同时还服务方圆几百里的村组和农户。其实当地的菜籽、芝麻都不多,大宗的还是榨油桐籽,一般是食用油榨完,再炸桐子油。
榨油首先是炒油原料,炒前要用筛子除去瘪籽和杂质,然后架起柴火,将油原料倒入一口倾斜安放的大铁锅里,用吊着的木铣不停翻动,别看这活简单,还是个技巧活儿,稍不注意就会把油料弄到锅外边,还要把握火候,一般人是干不好的。那时我上小学路过油坊,对榨油很感兴趣,还带着好奇心探询,看看叔辈用大木铣在锅里不断翻炒芝麻,我还帮着叔辈添柴烧火,一边刨根究底问这问那,那烟雾缭绕中,炒芝麻的叔辈像一个巨人翻动着木铣,脸上挂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一会儿,发烫的芝麻飘出诱人的香味,究竟要炒到什么程度,完全靠叔辈的经验掌握,据叔辈告诉我,炒不到位,出油率低,炒得过头,不仅出油率低且榨出的油味苦。
炒好的油原料要用石磙子压成粉末,圆形碾盘安放在碾道房的中央,上面用木架固定一个青石磙子,一道道齿纹清晰可见,油光发亮。碾道青石铺就,牛拉着石磙走在上面像是定了铁掌的马蹄,叮咣叮咣响。我去油坊的任务是赶牛,我父亲把炒好的桐籽“哗哗啦啦”铺在碾盘上,用布和两个草帽顶做成的眼罩,像一个巨型的胸罩给牛戴在眼睛上,再用一个草绳系着木棍绑在牛的鼻圈上,让牛背上牛轭负重前行,“嗨—走—”,牛便拉着石滚子不停地转圈圈,我坐在拉石滚子的木架上,看着牛转圈圈,听着石滚碾压桐籽发出的“叭叭”声,还不时对牛抽甩鞭子,像马拉车似得逍遥自在。
碾碎的料粉放在一个大蒸笼里蒸,灶膛与一个大风箱连接,拉风箱的人向扯大锯似的向前一步,再后退一步,灶膛里的薪火就嗤嗤发笑,整个油坊蒸汽和烟雾袅娜,半个小时后,穿着油光发亮皮衣的油匠师傅,取两个明光发亮的铁圈放在圆形的模具里,把龙须草制作的饼衣放进去,从蒸笼里取出发烫的料粉倒在模具里,穿着套靴踩实麸饼(包坨),尽管料粉滚烫,但油匠师傅不停地哈气吹风,手脚并用,然后将套有铁箍的“包坨”在木龙榨旁码成饼柱。
榨油时把“包坨”一块挨着一块放进油槽里,用木圆坨套件和薄厚不一的方木,把几个套着铁圈的大木楔子固定在油槽里。油匠站在木楔前,掌控着大撞杆,8个男子光着上身,分两边扶着撞杆,油匠师傅号声一起,壮汉蠕动着光亮的肌肉,挺胸跨步,应合拉起撞杆撞向木楔,迸发出原始的爆发力,“嗨”的一声,碰击声似空中的闷雷,“咚!咚!咚”巨响,木楔就进去一截子,巨大的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木龙榨在晃动,整个油房都在颤抖,响声刚落,油榨下的漏油口泉水般地流出金黄澄亮的油。随着木楔的不断插入与方木的添加,那饼坨所占的空间越来越小,油榨下流出的油也由粗变细,最后像毛线一般的细长。
那时候,家乡的老油坊是最热闹的地方,昼夜灯火通明,人声噪杂,一扫乡村的寂寞。油坊除了打油的人,一些附近的老人和小孩都往油坊跑,一是图暖和,二是图热闹,打油的生活在油坊里解决,带来的萝卜、白菜、豆腐、粉条、风干肉等,安排专人办伙食,每到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面前倒一碗热腾腾的土酒,八九个人美滋滋地喝了起来,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过瘾,我很羡慕,往往看着看着就流出口水了。
后来村里通了电,现代化的榨油机替代了木龙榨,虽然传统的榨油方式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木龙榨的榨油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家乡人民的智慧创造,永远烙在我的乡愁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