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谨以此文献给我挚爱的父亲母亲,愿双亲身体健康、长命携老。
我不知道他们相识于哪一天,也无法确切知道他们是否相爱。爱情是什么,他们无法准确描述,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相携经历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生活。
关于七岁以前的记忆,我脑海里只存了一个。那就是在一个夏日的夜晚,劳作晚归的父亲与同样劳作归来还没来得及把晚饭煮熟的母亲之间的一场争执。那是我第一次懂得恨。当时面对被打倒在地的母亲,我扛了一根扁担想冲着父亲的背挥去……但我的恨终因裹挟着太多的爱而没有找到暴发的出口。
父亲转过身来,一把夺过扁担,劈手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母亲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将我搂在怀里,母女俩哭作一团。再美满的婚姻都有过二百次离婚的念头,回想父母亲的这场几十年的婚姻,不知道母亲有过几次离婚的念头?这只是母亲作为家中弱势群体的一个缩影,像这样的家暴场面,在我们家是不多时就会上演一场的。所以,在整个童年时期,我对父亲的印象就是威严、暴力。
我们这些作孩子懂得如何去规避暴力,而母亲似乎并不惧怕父亲的暴力。她总是屡败屡战,把我们弄得心惊胆颤,把她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直到如今,我依然害怕听闻他们之间的争执。因为,我深知,母亲的唠叨有最终引发父亲暴力事件的可能性。我爱我的母亲,但我也奈何不了我的父亲。我常常劝母亲,随他的性子去吧,你不要跟他争。母亲会说,他那个性子,没个人管着怎么能行?这个家如果不是我拼死管着,你们可怎么办?是啊,我们有姐弟妹五人,如果没有母亲管着可怎么办哪!
我们家向来贫寒,再加上孩子又多,父母亲只有拼力劳作才能勉强养活这一大家子。可是父亲常常有孩子脾性,比如打个牌喝个酒的,一时豪气起来,也跟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称兄道弟的,把家之仅有挥手作送。这一切自然都是母亲管辖的范围。
母亲管家,自然得为一家子人的生计着想,对父亲的这些行径向来是寸土不让的。如果父亲心情好,争不过母亲也就一笑了之。但如果适逢他喝了酒,或者胸中有什么事郁结,那就十有八九要引为暴力事件了。待我稍稍长大,却一脉传了父亲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逢到这种场面,就勇敢挺而出,我宁愿父亲的拳头落在我身上,也不许再让劳累的母亲受苦了。所以,自小,我挨打的几率是不少的。以至于回忆我的整个成长期,每一段都少不了父亲威严的面庞和他暴怒的武力。
可是,我没有理由不爱我的父亲。因为,我身上所有的闪光点,没有一样是与他无关的。我的乐观、执著、坚韧、自强、勇敢全来自于他的身教,我的深刻与大义也来于自他的言传,我的善良则是他一生的写照。
我的整个家族及村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好,但说起他都只用一个词来形容:好人。他待人真诚不设防,他对亲戚慷慨不留私。他救过落水的人,送过迷路的孩子回家,他对村里的弱势群体有着发自内心的关怀。
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一句暖心的话,但他的父爱比得过任何一个父亲。他曾连续几个月,每天早一趟晚一趟背着年幼的弟弟去看病,他曾冒雨为我找借读的学校。当我们的家被洪水冲走之后,是他一人为家人筑起了新房,是他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为一家人的生计劳作,也是他成了村里唯一一个供女孩子读书的父亲。为了生计,他做过农民,开过三轮,卖过杂货,贩过瓜菜。
为了这个家,他没有顾及过自己。他不修边幅,他不懂享受,他就是一个朴实而勇敢的农民,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如果把我们家比作一幢房子,父亲就是这幢房子的支架,母亲则是构成这幢子房子的砖、水泥、沙石以及其它一切的必要。她要操劳整个家务,煮饭、洗衣、喂畜饲禽,管教一群不生事不安分的孩子,还要时不时为家计与父亲斗争。她受了委屈不气馁,受了伤害不畏惧。她善良单纯、任劳任怨,为了孩子恨不能把一颗心掰开几瓣。为了这个家,她信过天主,拜过如来,祈求过天神,跪求过先祖。她痛哭过,出走过,但悲伤过后擦干眼泪,她还是继续操持这个徒有四壁的家。在她的心里,只有孩子,何尝有过自己!
成家以后,我曾与母亲聊过这个话题。她说,我何尝不想一走了之,你们的父亲那个脾气谁受得了!可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父亲在十二岁就没有了自己的父亲,他从十二岁开始就作为家中的长子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他可以做一切养家糊口的粗活,却拾掇不来灶台的一件小事。
记得我读中学时,母亲曾与姐姐一起出去打过工。那半年家里的活计基本由两个妹妹打理。我和弟弟住校,周末回一趟家再没有了丝毫的温暖。妹妹们毕竟年龄尚小,如何打理得来家务!家中垃圾遍地、蝇虫满天,换洗的衣物一大堆,扔得到处都是。每个周末回到家里,一放下书包,我就里里外外地整理家务,一边理一边流泪。甚至连大妹妹生了肾炎,爸爸也没有发觉。我见妹妹脸色发黄,连手掌都是黄的,便要父亲带她去看医生,竟然是肾炎。她才十来岁,每天下午去放牛,在河滩玩水,衣服弄湿了,也没有人打理,久而久之就洇出病来了。
肾炎是挺难照料的病,我深知粗枝大叶的父亲不能胜任,连夜给母亲写了一封涕泪纵横的长信。母亲第三天就赶回了家,面对凌乱不堪的家,她哭了。从此,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家。
父母亲吵架的时候,两人也曾会为居功争执不下,每次父亲嘴上都不饶。直到有一天母亲生病住院,需要开刀取胆。术前,父亲很诚恳地对我说:“家中没有我无所谓,但没有你母亲实在不行。”母亲住院半个多月,日日夜夜全是父亲一人服侍。他每次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陪她聊天,给她端水穿衣,没有一句怨言。中途我几次要给他换班,他都不同意。那也许是他们俩最温馨的时光了吧?我第一次发现他们之间除了争吵外,也还有温暖的幸福暗涌。
如今父母亲虽年纪大了,但两人还是相濡以沫,不肯停下劳作的双手,也不肯靠儿女们生活。他们每天忙着一个小杂货店的生意,空闲的时候两人各自打打小牌。儿女都不在身边,又过回了温馨的两人世界。有时,父母亲单独到我家来,我总要留他们过夜,都是万万不肯的。母亲会说:你父亲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父亲也是一句:你母亲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他们有时也吵架,但如今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父亲已经失去了话语权。家里凡事,只要母亲说了的就能作准了,父亲的话是没有效力的,除非他传达的是母亲的旨意。
有一次父亲跟我诉苦,说母亲管他像管小孩子,口袋只许他装百把块钱,多了不让带。我听了有些不信,问过母亲才知道,如今家里的经济大权全在母亲手中,父亲是没有财产支配权的。要用每一笔钱,都要报由母亲批付。
我委婉地对母亲说:爸爸一个大男人,装那么一点钱万一有急用怎么办?”“他装不稳钱的,又不好好保管,上次坐公交车就掉了五百多块。他如果要用钱,我会给他的。家里每天的营业收入都放在抽屉里,他要用钱还不会自己拿。你爸爸呀,其实就像是一个孩子。”母亲的话真有道理。父
亲从少年时代起,因为爷爷早夭而被强制攫长成一个男人,其实他身上小孩子的顽性都没有褪尽。所以,在他成家以后,一则坚韧不拔,一则又孩子气的易怒。年轻时气盛,自是不服母亲的管束,把家庭气氛弄得鸡犬不宁的,如今年纪大了,也渐渐悟出了自己性格的缺陷,任由母亲管了,两人也就有琴瑟合鸣之默契了。
我的父亲母亲相伴半生,充满了荆棘和坎坷。年轻时贫寒而辛劳,吃尽了人间的疾苦。他们经历过丧子之痛,经历过颠沛流离,经过洪灾从天降的一无所有,经历过夫妻不睦的破裂边缘。他们之所以能够并肩走到今天,我想并非因为他们有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因为他们在艰难的生活面前,都忽略了自身的痛苦和付出。他们一心扑在孩子们身上,为了孩子们的未来而呕心沥血。
太长的岁月将两人溶在了一起,终于熬到苦尽甘来携手相度晚年。年轻时,他们是负重爬坡,肩上担的是责任,如今他们是轻松安享,或者他们的爱情这才刚刚开始。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没有青春。从我记事起,那就是两张饱经风霜的脸,说不尽岁月的摧残考验。其实长大后我才知道,他们年轻时都是周边有名的俊男美女,只是他们把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