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种包谷!早种包谷!”
芒种前后,田边地头的野花露出了甜美而迷人的笑脸,当布谷鸟那清脆而悠扬的歌声响遍老家的山山岭岭时,父老兄弟们扛着沉重的犁铧,挥舞着牛鞭,吆喝着牯牛一路赶去自家地里头,风风火火地犁起地来。他们时不时扬一下手中的鞭子,畅畅快快地喝叫着牯牛,一路来一路去,拉出的一道道犁沟,在平整而松软的地面上画出一条条直线,清新的空气裹着泥土的芬芳迎面扑来,令人心旷神怡!
耕完地后,紧接着就热火朝天地忙起了栽包谷的农活。我们家田地多,要栽一斗多的包谷种。每年栽包谷,只得厚着脸皮去请三亲六戚帮忙。舅外公舅外婆两位老人,六十几岁的人了,身子骨硬朗得很,听说我们家栽包谷,肩着薅刀就乐呵呵地赶来帮忙,谁也劝不住。妇女们扛着薅刀,我提着粪箕,力气大的男人背着包谷种、四季豆种、黄豆种,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出门,沿着村前那条弯弯拐拐的山路,往我家地里头走赶去。
栽包谷,主要有这几道工序:打包谷窝窝、放粪草、放包谷种、盖包谷种。打包谷窝窝和盖包谷种这两道工序,是手上活路,手脚要利索,做工要细致,分别由几个嫂子负责完成。一般是自由搭配,平时拉得上话的在一块,一边干活一边说上几句闲话,人也要轻松些。几个老表嫂在前面打包谷窝窝,她们弯着瘦弱的腰背,握着薅刀,左一下右一下就打好了一个包谷窝窝,熟稔地挪动着轻盈的脚步,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个包谷窝窝接着一个包谷窝窝打下去。舅外公舅外婆笑说:你们这些年轻娃娃,闻不来粪草的味道,我们两个老人就放粪草。两位老人找来半截绳子系在粪箕上,把粪箕挂在胸前,里面装满粪草,用手把粪草撕扯开,一把把均匀地撒在包谷窝窝里头。那是我才几岁,跟在舅外公的后面,给放过粪草的包谷窝窝里丢包谷种、四季豆种。瘦瘦小小的我穿着父亲那宽宽大大的中山装,连膝盖也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那模样,看上去就是一个修行的道长。衣服两边的大口袋里,一边装着包谷种,一边装着四季豆种,鼓鼓涨涨的。我一手抓着一把包谷种,一手抓着一把四季豆种,按老人们教的方法,三颗包谷种一颗四季豆种,同时放进一个包谷窝窝里。后面盖包谷种的是家门中的几个嫂子,她们身子瘦小,可干起活来,气大力足的男人也跟不上。她们是快乐和幸福的,就像没有忧愁和烦劳,一边干活一边说笑,时不时把薅刀往地埂上“当当当”地拍打几下。嫂子们干活仔细得很,把边角坎旁的杂草锄铲干净,还低下头捡一下细小的石头,扔到地埂上。她们用薅刀仔仔细细地把土疙瘩捣碎,严严实实地盖在包谷种上。干这活马虎不得,只有把种子盖好,老鼠和小鸟才偷吃不到,种子发了芽,粗壮地生长,才盼来秋天那沉甸甸的收获!
我弯着腰,手忙脚乱地放着包谷种仔细地数着颗粒,生怕多放了或是少放了。我还用心地听着嫂子们的话语,她们大声地喊着少放了一窝包谷种,我慌忙折转身,双脚跳着扑过去补放种子。有个别喜欢开玩笑的嫂子就眨着眼说;你是男人,在地里头放包谷种,一点出息也没有,嫂子教你盖包谷。我以为她说的是真的,就去抓薅刀。别的嫂子就哈哈大笑起来,她们边笑边说:你还没有薅刀高,连薅刀都拿不动,她是骗你的,你长大了就去犁地,盖包谷是妇女人家的活。我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转过身就跑开了,远远地躲开了那些说笑的嫂子们。舅外公见我忙不过来,蹲在地埂上抖了抖鞋子里的泥块,抹一把汗水,赶过来帮我放包谷种。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一屁股跌坐在石板上,腰酸腿软,没有力气再站了起来,就想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三天三夜也不要醒过来。可那是插禾种谷的农忙时节,得争分夺秒地抢着时间把种子种下去,一分一秒也不敢耽误呀!我喝了几口水,滋润了一下喉咙,在地里跳动几下活动筋骨,咬着牙放起了包谷种。
我家的包谷地,分散在村子四周的山坡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栽完这里的包谷,又得扛着薅刀,背着包谷种,赶去别的地方栽包谷,人累不说,还费时间。栽包谷那时节,村里家家户户都把饭送到山坡上吃,这样可以省些时间歇息。那几个嫂子,几大口扒完饭菜,喝了几口茶水,握着薅刀,顶着恶毒的太阳就去地里头刨挖起来。上了年岁的舅外公,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咂起了叶子烟,青灰色的烟雾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从他嘴里飘了出来。有个别嫂子扯开喉咙,唱起了甜美的山歌:
山歌好唱口难开
花红好吃树难栽
白米好吃田难打
鲤鱼好吃网难抬
……
这时候,城里人正在午休,可我那些可亲可敬的父老兄弟们,他们也想躺在地上歇一歇,可那”布谷!布谷“的鸟啼声,在催促着他们耕种呀!父老们就像不知苦累的牛马,在田间地头不停地挥洒着汗水辛勤地劳作,他们没有喊过一声苦累,默默地种下希望的种子,盼望着丰收的喜悦!
直到天擦黑,村里燃起了点点盏盏的灯火,舅外公才领着饥肠辘辘的我们,在曲曲折折的山路山一步一步摸索着往村里赶。这时候,从山那边还隐隐约约地传来”布谷!布谷!“的鸟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