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的老人

木槌一声声漫过门槛，黄昏的光线

斜斜地入窗，将浮尘与飞絮

切成一道道游动的金箔

他的老茧在弹弓的裂痕里结痂，掌心的纹路

与牛筋弦纠缠成一张网。一堆旧棉絮

像是一封未曾拆封的遗书，被木槌的钝响

一页页翻开，飘散成一幅水墨山水

让弓弦震颤，让木槌把过期年轮

敲进田野的褶皱深处。每一记闷响

都让黄昏的暗色更深沉

让棉胎里藏着的寒冬、针脚、孩子的夜啼

簌簌剥落，积满故事的黄土地

他不言不语，唯有梭子穿过经纬

缝补时光裂帛的声响。唯有瘦削的脊背

驮着竹弓，像是背负一座即将坍塌的桥

一条条线篾游走，将蓬松的蓝天与白云

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磨盘压下时

他把自己也碾成一片薄纸

嵌进四角圆润的弧

在我跟前，他与转动的木轮一样

齿梳间涌动银白的潮，接住被揉碎的黄昏与黎明

又放进纱网里重新抽穗，成为

晒场上晾晒的往事，被单里的窃窃私语

直到最后一道工序，弦音变成一场骤雨

十六分音符掠过蓬松的青草

白色碎絮纷扬，沾满他霜色的鬓角

像一场迟到的大雪，慢慢覆盖

门板上褪色的“弹”字，和角落里

一把生锈的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