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长江（组章）

长江之秋

微澜会微醺，滔天大浪会酩酊

就这样端起酒杯，秃毛的毫饱蘸江水

一笔，再一笔，泼下去

逆流而上，天上的云争先恐后涌入拉开的长卷

如同一群迷路孩子，赶天黑前到家

推开门，溜上床，倒头酣睡

秋至。我陪着一艘孤独的船

揪一缕呼吸与心跳，在江心晾晒

夜谒白帝城

夜深了。走失的浪花开始归营

东风与西风换了防，佝偻着撩起月光

擦拭或包扎每一处断臂残肢

又拾起满山的铠甲与刀，将它们一件件交还

就这样列队，操练，草鞋在水面划出一个个黑色偏旁

一个字还没有凑出来。云层散了

留下一块与山粘连的石头，像是一声叹息

江水，开始呈现自己的原色

涪陵

余留着石壁，与豁开的伤口

暴露于天空的石棺，延伸一仞绝壁的退路

这些倒影埋在水里，有多深

天空一笔笔擦去落痕，黄角树从罅隙里伸出枯枝

只是一秒钟的张望，我在下一秒看见了惊雷

乌江是一汪煞白的眼泪

腌着一把历史，与另一把尘世

剥开一包榨菜，就能看见巴国子民攀着绝壁

一根缠头的葛巾，于风中摇曳

闸与坝

截取一小段波纹，用来倒流

更多的留给了一条船，陪伴逆流而上的勇气

就这样满满端起一杯茶

连同漂浮的叶片与烟雾，将它倒入口中

安静等待一次飞升，或是陷落

可以释怀了，当目光与江面再一次对视

跃起的鱼群等待下一次。复活

如同一杯刚刚端来的乡愁

饮了一半，另一半又悄悄回到原处

秭归

把白衣一层层扯下，裹于老农人额头

把发丝拔出，系于稻粱行走的川与江湖

把血与肉献出来，无所畏惧地还归河之深渊

再不曾留下什么，除了香草气息。与

一截枯骨在石缝里发芽，把秭归的蒿草

挺直了几分。握着它的人

总能从肤色与乡音里，甄别出

汉与楚

酆都

从游船到凉亭。我走了很久

一直到黑夜，流星从水底刺出上一刻的焚烧

却不曾停下来。一群鱼的哀伤

贪食的孩子高挂于钩，恸哭的母亲无处流放

或是眼泪，一条河哭醒了

在水草的放逐声里，尽力将眼睛伸出江面

我依然没有打算走出，鬼城的另一段故事

岸上的春草也在迷茫中摇曳

我们互相注视着对方，又各藏心事

或是等一场雨，一场燎原的火

把深夜一一焚烧，成为挂彩虹的晚霞

从酆都凉亭到游船，没有路

我跟着一群衔云的鱼，走走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