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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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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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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不关风不动人

古人说,语不关风不动人。现在,编电影,做小说,乃至画画儿,总要羼那么一点爱呀情呀美呀恋的。可我是个老兵,参军前情窦未开,兵营里又不能谈情说爱,就是接触女同志,想来想去,除了银幕上,记得起来的也只有那么绝无仅有的一次。那还是在去年大拉练时,我和班里的大李、老袁驾着三台解放牌汽车给医院保障。

一路上,日行夜赶,风餐露宿,其辛苦劳累一时也难说尽。摩托化嘛,驾驶员当然最辛苦啦,不然,领导上为什么老是强调要多关心多照顾呢?

约莫是出发后的第十天吧,那天一气走了二十多个小时。车一停,马上就挖坑隐蔽。刚刚辛辛苦苦隐蔽好车子,部队又要马上展开。医院领导念我们是外单位的,开车又老练,就和以前一样,叫我们先回去洗漱吃饭。事实上,我们一个个满脸油污,胡子拉茬,正象三块擦车布一样,实在该去洗洗了,天知道是怎么搞的。

这样,我们三个“面目可憎”的老兵,把车简单收拾一下,提着空的扁桶,冻得铁一般实的水壶和比我们脸还脏的饭盆,很费力地走出山沟。接着,三双大头鞋又橐嗒橐嗒地把我们拖到了井边。

这是一口道地的现在少有的北方井,井口的一圈白冰高高拱起,就象一个火山喷口。很快,新的问题出现了,任我们把发疼的眼睛睁得再疼,也找不出一截绳子来。刚才岔过去的几个女兵倒好象有,而且还能够喊应,可我们没喊。一方面她们都走得很匆忙,另方面也不太熟悉,总好象隔着一个星球似的。车上绳子有的是,可现在离车都有三、四百米了,远水救不得近火。大家一迟疑,肚子也格外饿了起来,几块压缩饼干恐怕早就变了质。昨天凌晨倒想做锅大米饭,可是水刚煮开,车子就上路了。

“唉,快走的人了,还来受这份罪,真够呛!”大李愤然了。“嗳,‘够’什么‘呛’?留个念嘛,回去想摸也摸不上罗。”老袁接过话把,摊开一双油乎乎的大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倒也是,真要一下子丢开,这滋味……”大李动了感情,说不下去了。

“不过,现在形势到底不同了,中央还专为这事开会呢。”我安慰着他们,也安慰着自己。

“‘算了吧,小兄弟’。……也许……”

“他妈的,我们驾驶员是后娘养的?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来,连个水都用不上。”大李“迁”起“怒”来。

“大李,洗什么!先回去喂脑袋吧。”

“这饭盆怎么办呢?”我提出了异议。

对着饭盆,我们都沉默起来。

“你们没绳子吧?”一个银铃般脆的声音从耳际飘了过来。

真是吉人天相,上帝溺爱,这一声虽然并不很响,听起来简直不亚于久旱灾民听到的第一声雷鸣。

我们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想不到,真想不到,来的竟是她!名字我不知道,但认识。这原因就在她那张长脸。平时,一有人说起“长脸的女兵”,就准是指她。

只见她放开背包带,并不看我们,只是一味地弯腰、束桶。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幽香在我们的周围洋溢,不知是戴了皮帽的关系呢,还是视角变换的关系,长脸盘得到了缓和,面庞当然是越发瘦削了,但颧骨上慢慢显露的红晕却分外显眼。

带子很快束好了,我们仨愣了一会,大李对这女兵好象多少熟一些,就大大咧咧地伸过手去拿水桶。但见对方把大李的手轻轻一拨,一转眼,一桶清清的水从井口提了出来,蒸汽在桶口丝丝腾起。

“你们先洗脸,我来给你们刷盆,好打饭。”她用一口标准而又流利的普通话说。

“甭,甭。”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着,也许是男子汉的气概鼓舞了我们,从来不刷盆的老袁端起了饭盆:特别是大李还多嘴多舌地说:“多谢您了,新军妹同志(这使我们几个人都愕然了,他怎么知道的?),你们也够辛苦的了。”

这话不假,坐车的并不比开车的好受,五六十迈的车速,朔风夹着雪花,呜呜呜呜!只要你坐上十个小时,管保你身上没热气。

可是,“新军妹”一听这话,却若无其事地答道:“嗯,我们算什么,你们才真辛苦。”这话说得很轻,轻得似乎连嘴唇都没有沾一下,可听起来是那么亲,那么热,它就象一剂浓缩了的兴奋剂一样,注进了我们的心田。立时,二十多小时的疲劳不翼而飞,飞得不见一点影子。

接着,她就去刷盆,可是老袁不放手,弄得碗筷哗啦响。她站了一会,显得很尴尬,最后,只好说:“好吧,那——你们慢洗,我先走了。”

我们一齐抬起眼来,只见她微微、微微地一倾身,点一点头。接着,徐徐地掀起一对睫毛,亮出两颗湖一般透亮,潭一般深沉的眼睛。然后,一转身,一回头,似乎很负疚地、真的走了。

啊!最是这难忘的一点头,一倾身,一闪眼,使我产生一股不可名状的强烈情感,谁能说这不是一股最纯洁、最神圣的感情呢?

一会,冻得梆硬的井边,腾起了白白的蒸汽,并即刻响起了劈劈啪啪、嘶嘶咔咔的响声,真好象洗的不是滴水成冰的冰水,而是还在翻涌沸腾的滚水。一直用了充足三个补胎气的工夫,我们仨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哎!”大李压低嗓门,打破了沉寂,“我以前还看错了,只晓得她脸长嘴巴狠,没想到她的为人还恁好。”

大李的话顿时提醒了我们先头的愕然,当时不好问得,这会儿老袁来了个半问半审:“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那天登车出发的时候,”大李赶忙表白说,“别人喊她,我在场听到的;因为这名字稀奇,所以记下来了。你当……”

“她比春花怎么样?”老袁问了,并不等大李答复,又戏谑道,“‘咱春花是……’哈哈哈哈!”老袁的学嘴学舌,把我都感染了。

“笑什么?嗯?有什么好笑的?”大李着急了,站起身,显得很有劲,“告你们,现在是实事求是的时代!要讲漂亮,十个小新也比不上张春花一个。可光有个好脸蛋管屁用,屁用不管!”

春花是大李的爱人,来部队结的婚,长得很标致,大家都认为大李很幸福,大李自己也往往溢于言表。就是那位脾气不太好,据说常跟家里人闹意见,或者也许是家里人跟她闹意见,说不清。只是大李自己常常失眠,头发白了三分之一。不管怎样,大李始终是相貌主义者,这次一反常态,委实有点出乎意外。

看我们失了锐气,大李就冲我正言厉色地说:“小刘,我们以前那些话全是胡说八道寻开心,漂不漂、亮不亮,好不好、孬不孬,这一世算是棺材加盖——钉(定)了。你不是想叫我们谈体会么?嗯?我倒要你想想:我们仨,胡子拉茬的,又不跟她们是一个单位,死活关人个屁事,屁事不关!可人家还这样,这就叫心好。你再想想:对别人这样,对她将来的心上人呢?那——嘿!”

嘿什么呢?我没门,大李也“卖”了“关子”,老袁也没再逗,他们或许都想他们的“心上人”了吧?

我禁不住朝东边望去,太阳已经探出了绯红的大圆脸,洁白浩翰的银色世界,霎时闪出了红、橙、黄、靛、蓝、绿、紫、银及一切叫不上色的光束。象许多电影结尾处的镜头一样,新军妹正在一片光的海中,淡去……淡去……这真象一幅画,叫人一想起,就好象在眼前似的。

记得书上曾说过“人因景而增色”的话,可这景中并没有明月碧波,鸟语花香,我所以觉得美,似乎不在景。这就是“景因人而添彩”了,可再一想,也不对,这人的相貌并不美,我跟她的接触也决不再比刚才说的多,这确实使我百思不解,也确实使这绝无仅有的小事不能“点睛”,不能“动人”。

但,为了凑个热闹,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这,是要务请大家海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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