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那头

处暑后才上十天，嘹亮的蝉声悄然剩下零星的嘶叫，似乎还想挣扎一下，抓住夏天的余热，但枯黄的落叶却告诉他们，秋天来了，它们才知趣地销声匿迹。

叶落归根，秋凉思亲。一阵秋风过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自觉地联想到母亲怕凉，也许是体质的原因，也许是月子没做好落下了病根。去年来武汉，非常怕冷，见风就头疼，还有其他的疾病缠身。沉思中不由自主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妈，你在做啥子？”

“没有事，在外面逛逛。你呢？吃了没有？今天没有加班？”千年不变的开场白。除了吃饭，就是加班，好像在她的意识里，第一句算是关心，第二句就是看看能不能继续聊下去，因为加班占据了我八小时之外的绝大部分。或许前几年加班比较多，给他留下了一个经常加班印象。

“没有去跟着人家跳跳舞，多活动活动？”

“最近的感冒没有好全，浑身乏力，还有点咳嗽，不想动。”她本来体质差，抵抗力弱，感冒是家常便饭，还有一些高血压、脑梗等基础病，让她的身体雪上加霜。

“去年买的人参吃了有没有效果？”在淘宝上看到有几十块钱一斤的人参，年初给她买了一些，希望能补补。

“才吃了的时候有点用，但最近病了后身子又变虚了。”在上大学那会，她以我为荣，认为我是她的骄傲，毕竟，在一个村子里，甚至方圆几里，一提起我，别人都夸我，也连带赞她培养的好。所以，她在工厂做活时，拼命地干，为了供我读书，攒钱，买房娶媳妇。甚至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上一层楼梯就气喘吁吁，非要扶着栏杆弯着腰歇一歇不可。然而，尽管虚弱成这样，一到车间，又是忘我地干活。尽管她已使出全力，还是有工友嫌她慢，年纪不饶人。我很惭愧，为了我，她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没有同熟人聊聊天？”

“人家都是来带孙子的，孙子上学就回家了。”她与父亲半生南漂，吃苦受累，甚为孤独。我知道她以前认识一些同她一样的老乡，偶尔可以聊聊天，叙叙家常，现在连一个叙家常的人都没有。她多次说想回老家，怀念同她打升级的牌友。其实，她们中有一些已经不在了，回去了也未必还能像以前一样，很容易凑齐一桌，大家都在奔生活。

电话中，我听到瓶瓶罐罐的磕碰声，问：“你在做啥子，有东西磕磕碰碰哩？”

“闲的没事做，散步时看到一些瓶子顺手捡起来，攒多了去卖。”她说的很随意，而我的心头一阵酸楚喷涌上来……都说养儿能防老，我感觉自己这辈子是来讨债的，从一出生到现在，没有让他们省过心、清闲过，没有让他们老有所居、老有所养，即使退休了也在“忙碌”着。

他们含辛茹苦地抚养我，供我读书，为的是改变命运。读书是改变了命运，改了我的，却没有改他们的。假使我和他们互换时代、互换角色，我想，他们也能过上衣食无忧、吃住不愁的生活，也能过上心情舒畅、自得其乐的生活，也能过上朝九晚五、品茶论道的生活，甚至可能会更加安逸舒适。我现在的生活都是他们给的，他们是“挖井人”，我是“吃水人”。

我想安慰她，其实想安慰自己，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慌乱的思绪中还是努力地说道：“你身体差，不要捡太多，让自己太累，自己首先要顾惜自己，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不惜力，年老不同年轻。”

“有时候有点累，忙着比闲着好，闲着总喜欢胡思乱想。”她的性格是柔中带刚，即使退休了，不能打工挣钱，也不想完全依赖父亲，不想“低人一等”，有点固执，也有点倔强，但却令我敬佩。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感冒了。”

“我好得很，不愁吃，不愁穿。”

记得刚上初一那会，母亲从深圳寄回了一件毛背心、一条新裤子和一条新裤带。毛背心她亲手织的，耗时大半年，在工厂加班后的业余时间，不顾劳累，心思都用在织工上面。毛背心有八两重，纹路精密细致，肩宽与长短非常合身。穿到学校的那个下午，配上新裤子和新裤带，觉得自己母亲与我同在，有了底气，走路都自信倍增。

可惜当晚这件毛背心和新裤子、新裤带不翼而飞，只是昙花一现，让我悔恨了很长时间。尤其是那件毛背心，一针一线无不勾勒出遥远的思念，一分一钱尽皆称量着深沉的母爱。它的丢失，不仅是财物上的损失，更是情感上的创伤。

“好了，我准备回去做饭了，你爸下班回来没看到饭又要唠叨我了。”

“好，挂了。”

“好。”

周六，父亲还在上班，他单休。

挂断电话，驻立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看着车水马龙，看着高楼林立，看着机器轰鸣，多么希望电话的那头是我，承受了很多，却寥寥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