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下雪了

夜收走老槐树的影子

细碎的沙沙声，在窗外响起

像一群蚂蚁在吵架

小雪披袄坐在被窝里，用针线

把两小朵梅花引到鞋垫上

几个月大的小猫帮她压住被角

黑狗从门外跑进来，还没来得及站稳

它捎来的，几片针鼻大的雪

就化了

         镇纸

落到地的雪

又起身，跟风走了

落到地的雪

手挽着手弓着背，还是跟风走了

一只骨瘦如柴的乌鸦

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老树上跳下来

急急忙忙摁住那些雪

          腊八

从一碗粥里喝出的

白瓷碗里漾着彩虹

我记得风雨般的日子

母亲从亲戚家借来大米

我和弟弟妹妹

像蚂蚁围在灶前

看母亲一次次掀开锅盖

看白茫茫的香气充满灶房

我们欢跳着像锅里沸腾的米粒

这时父亲从外面进来

闪烁其词的雪粒，正追打着

腰包羞涩的父亲

         冬至

摇曳的灯影里

母亲把一大碗饺子分成两碗

她用筷子把小碗里的饺子掐碎

自己端起一碗，边吃边说

你牙口不好慢慢吃吧

在农历最冷的日子里

母亲将一个人陪着腰痛，又一次

熬过这一年中最长的夜

         夕阳是个隐喻

我陪父亲频繁出入医院

请人拿走他年轻时攒下的痛

到了地方，我能做的

也只能做的——

就是蹲在墙角替父亲抽烟

父亲的病床，仿佛

江流中一叶失去动力的扁舟

父亲年轻时透支的

正被陡峭的岁月一笔一笔清算

窗外，夕阳在流水中吃力地爬行

芦苇像倒装句

把累坏的光阴举到头顶

         牧夜记

一束辗转遥望的灯光

探出窗口

吻在羞涩的月光上

路过的人不知所错

远处妇人骂街的声响

引来黑胡椒味的狗吠

一只狸猫似密探

蹿房越脊闪过窗台

村长缩着脖子

努力揣着一绺饥寒的夜色

正念念有词地走在

被牛羊蹄音敲亮的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