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小的时候很期待暑假,期待城里的舅舅和阿姨来看他们,其中最期待的是二姨家。二姨的儿子和阿楠同龄,阿楠早生几个月,是姐姐,但他们同级,可以玩到一起。这次暑假,二姨邀请了我去城里小住,阿楠对于可以在有地板砖,有空调的房子里居住自然是期待的。
阿楠不是第一次去二姨家了,但小住还是第一次,那是食品厂的家属大院,每一户都有独立的小院子,每一户的院子门口都有个鲜奶箱挂在门上,表弟不爱喝牛奶,一起那也会让阿楠偷偷喝掉他的牛奶,然后交出空瓶去交差。阿楠想着,以后也要搬到城市里住,也要在门口订一个鲜奶箱,每天都有新鲜牛奶喝是一件多么高级的事情。
阿楠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并不宽阔的小院子,左边是浴室和厨房,面前是一间大平房,那是一大间被分割成三间的平房。进门是堂屋,阿楠学着二姨和表弟的样子脱掉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那一瞬间由下而上的凉意,让阿楠的暑气消了大半。然后二姨带他们去了里屋,那里摆放着带镜子的衣柜和彩色的电视机,还有一张很大的铺着凉席的双人床,双人床的对面是一张小沙发,正对着电视机。
再往里就是表弟的房间,那间小房子被一面大大的书架一分为二,往里是学习空间,往外是一张铺了竹席的小床。阿楠的书包被放在了表弟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们就被叫出来看电视。二姨给阿楠拿了冰箱里冰镇的桃子,阿楠喜欢吃脆桃,但还是第一次吃那么冰凉的脆桃,一口咬下去的时候,牙尖传来一阵冰凉,是她瞬间失去了一口咬掉桃肉的力气。等她稍微习惯了一地下,“咔”的一声,脆桃的凉甜撞击了她的味蕾,“啊,冰箱里的桃子,是世界上最好吃桃子”她当时或者说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她都这么认为着。
在二姨家洗澡也是个她期待的项目,因为有准们的洗澡的房间,城里人叫“浴室”,不用自己烧水就会有热水从管子里涌出来,还有一个固定在房间里的名叫“浴缸”的白色大盆。这一切对阿楠来说,都很“高级”,她使阿楠开始觉得自己也应该过这样的“高级”的生活。浴室对阿楠来说唯一遗憾的就是,马桶是坏的,还是要去厂大院里上公共厕所。厂大院的公共厕所和学校里的差不多,一长间半开放建筑,只是没有学校的那么大,这里只有两个茅坑,所以有时候还要攥着卫生纸在外面排队等候。这时候有个一起上厕所的伙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所以二姨会经常拉我一起去上厕所,这样排队的时候就可以一起闲聊一些有的没的,但大多数时候二姨会遇到上班的同事,她们就以“这是我老家的外甥女,暑假过来玩”这句话开始,闲聊起来,阿楠跟那些陌生的阿姨打完招呼之后就没有什么参与性了。
二姨经常或者说每天都会在冰箱里准备桃子,那边市场上买的大多都是那种毛很多很硬的脆桃子,阿楠很喜欢吃那种桃子。但有一天早上醒来以后,阿楠忽然对什么都没有胃口,桃子也不想吃,粥也喝不下去,整个人晕晕乎乎地睡去了。醒来的时候阿楠的妈妈已经从老家赶来了,据说是阿楠发烧了。长大后阿楠回想起来,红砖青瓦房自由通风成长的她,应该是一时间没办法适应低温空调房才发烧的吧。
总之,阿楠发烧了,在城里的第三天她发烧了。二姨她们就商量着让阿楠妈妈把她接回去,她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但听出来了他们决定结束阿楠的这次小住。阿楠忽然很难过,难过到开始啜泣,大人们问阿楠是不是难受,阿楠起先不说话,她内心挣扎了许久,像做错了事一般小声地说:“我不想回去。”阿楠当时并未察觉到妈妈的反应,她也不敢抬头看妈妈,她觉得自己是个叛徒,是个贪慕虚荣的反派,她闭上眼不想看也不敢看。她只记得二姨在说“乡里的小孩子进了城是不太想回去,毕竟生活条件不一样······”后面还有什么她不记得了,阿楠只记得妈妈沉默了很久,久到这段回忆里一直没有她的声音,甚至她的表情。
阿楠那次还是回去了,回到她原本的生活,回到她水泥地的房子,土地的院子,回到她用蒲扇降温的夏天。直到多年后,阿楠的妈妈在城里买了房。那时候阿楠上了大学,只有放假才会回去。但每次暑假回去的时候,妈妈都会去接阿楠,阿楠从车站走出来,熟练地坐上电动车后座,她看不见妈妈的脸,电动车启动阿楠顺势往前一趴撞在妈妈宽厚的背上,妈妈的声音随着夏天的热风呼呼飘进阿楠的耳边:“这天太热了,赶紧回家,冰箱里有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