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鸣冤

文/潘成祥

来早了，离开庭还有半个多小时。我下车蹲在路牙石上抽烟。虽说是九月下旬了，但午后太阳依然如同悬在空中的火球。看到人们三三两两走入法院大门，我掐灭烟头站起身。

“叔叔，请问这里就是县衙吗？”怯生生的童音从背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是个八九岁摸样的小女孩，头上戴着脏兮兮的遮阳帽。

我拉开车门取卷宗，随口回答：“不是，这是县法院。”

“那您知道县衙怎么走吗？”

我愣了一下，端详着小女孩：瘦弱的身躯装在肥大的校服里，鼻涕伴着汗水一起往下流，一双清澈的大眼球镶嵌在蜡黄的脸上，怎么看都不协调。

“现在不叫县衙，叫县人民政府，你去干嘛？你一个人吗？”

小女孩眨眨眼，然后垂下头，手指死死拽着校服拉链，不再说话了。我掏出纸巾递过去，蹲下身轻声询问：“你告诉叔叔去那儿干吗，我才能帮助你呀！”

“妈妈生病了，躺在床上三天了。”

“你爸爸呢？让爸爸送她去医院呀！”

“爸爸走了，很多年没回家，也不给我们钱。我要去县衙告状。”小女孩眼里有了泪花。

“你是说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不给你抚养费？”

“嗯，我要击鼓鸣冤，找青天大老爷。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小女孩名叫秋菊，刚满十周岁，本县神庙镇小李村人。她是昨天中午从学校逃课出来的，一路步行来到县城。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她。我问她：“你昨晚住哪里？”

小秋菊指了指马路斜对面的石拱桥，我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我掏出律师证给她看，说：“叔叔是律师，我可以帮你告状，不过你得等我开庭结束。妈妈手机号码多少？你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她现在一定很担心你。”

“我妈妈没有手机。律师费很贵吧？我在电视里看到过。”小秋菊的声音很小。

“嗯，确实很贵，需要10个奖状才能抵消律师费，你能做到吗？”

小秋菊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从车里找了矿泉水和饼干递给小秋菊，牵着她的手走进法院。那天开庭审理的案件正好是一起抚养费纠纷。小秋菊默默坐在旁听席上看我“表演”，眼里满是崇敬。

我载着小秋菊穿过十几里盘山公路，中途经过一次轮渡，然后驶入乡间小道。小秋菊坐在副驾驶室位置，眼睛时不时向窗外观望，或许是在抹眼泪吧？

我撇一眼她的脚，问：“你怎么穿那么大鞋子？是妈妈的吗？”

小秋菊手指着前方，说：“昨天我走到前面的村子时，一只好大的黄狗追着我咬。我拼命跑，把鞋子跑掉了，这双鞋是我从水沟旁捡的。”

“一个人走这么远的山路，你不害怕吗？”

“怕得要死，可爸爸抛弃我们，我要伸冤呀！”

在镇上的服装店里，我忙着给小秋菊挑选衣服和鞋子。店主一直磨磨蹭蹭，中途还鬼鬼祟祟地拨打电话。我们提着购物袋刚要出店门，一个胡子花白的干瘪老头和壮小伙把我堵在店内。老头冲我大声呵斥：“你是谁？你是这孩子什么人？”我正要解释，小秋菊感受到气氛紧张，抢先说：“胡子爷爷，这个叔叔是好人。”

“好人？你们先别走，派出所民警马上就到，说清楚了再走。”老头的眼睛毒蛇一般盯着我，像是要随时动手把我拿下。

我只得掏出律师证，跟老人和店主解释来龙去脉。原来，镇上到处都贴着寻人启事。店主认出小秋菊，把我当人贩子了，偷偷通知了村支书，也就是眼前这个老头。

村支书一脸尴尬，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同志，真对不起了，昨晚我们村里的人都在找这孩子，只当她被人贩子拐跑了。”

我笑了笑，招呼大家伙上车，一起去小秋菊的家。

紧靠山坡的两间草屋就是小秋菊的家，拐角处有木棍扎成的篱笆，圈围在里面的几只灰鸭扑簌簌惊叫着。小秋菊妈妈得知孩子回来了，激动得要从床上爬起来。小秋菊扑倒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屋内破损的桌椅上堆满捡回来的杂物，我只得坐在门槛石上与他们交谈。

在小秋菊妈妈和村支书的讲述下，我确认孩子讲的全部都是事实。父母离婚五年了，小秋菊爸爸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常年在外打工，去年还新建了楼房，可一分钱抚养费都不愿给这母女俩，只因小秋菊是个女孩子。我告诉他们：“像小秋菊这种追索抚养费的案件，符合法律援助条件。”

“法律援助？咋援助？”村支书满脸疑惑。

“法律援助是国家的司法制度，就是由政府为贫困户请律师打官司，确保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法律的公平和公正。政府指派我们律师帮贫困户打官司，律师必须接受指派，还不得收钱，以此尽到自己的社会义务。”

“既然这样，那小秋菊家的事情，恐怕还得……”村支书盯着我，目光中满是探询。

“当然没问题，我明天就去县法律援助中心汇报他们家的情况，让政府把这个案件指派给我来处理。这官司早就应该打了，您看把孩子给委屈的。”

村支书叹了口气，说：“我老了，对于国家司法制度也不太了解。这脑袋瓜子也不中用了，看来我要让位给年轻人了。”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昨天，秋菊又给我发微信了，问我毕业后的就业问题，并感谢我这么多年的鼓励。我叮嘱她：“你现在是政法大学硕士研究生了。无论将来是做律师还是法官，但凡有弱势群体击鼓鸣冤，我们都该努力去帮助他。我做到了，你也应该做到。”（完）

本文始发《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2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