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中部,有一条来自“天上”的河。渠水穿山越岭,九曲回肠,1500公里长。她的名字叫红旗渠!
那是怎样一种气慨,10万人整整用了10年,用硬骨头敲碎沉积岩,垒岀一道长城似的渠墙;那是怎样一场拼争,10万人整整用了10年,在峭壁上凿开一条河,让远水流到干旱的家乡。如今,红旗渠已经成为一面精神之旗,在神州大地高高飘扬。
一
关于水,像个噩梦,林县(1994年改名林州)人做了千年!对于水,更是渴盼,林县人盼了千年!
林县有个叫桑耳庄的村子,村民每天要走八里路,去黄崖泉挑水。其中有位老汉叫桑林茂,在民国初年一个大年三十的清晨,早早地来到黄崖泉,可挑水队伍已排起长龙,轮到他时已是下午,好不容易积满了水,小心翼翼地挑上担,探着脚儿往家赶,天渐渐黑了下来。新媳妇打着灯笼来接老人,顺手将水担在自己肩上。可是万万没想到,由于天已昏暗,脚下被石一绊,只听哗啦一响,两桶水泼个精光。媳妇儿慌成一团,老公爹像疯了一样,扔掉灯笼张开双臂,试图捧起地上的覆水……那晚,除夕之夜,冷火冻烟;全家上下,一片惆怅。破屋外的寒风增添着阴冷,呼啸着怅惘。新媳妇羞愧难当,偷偷地上吊自尽了。大年初一,桑林茂埋葬了儿媳后,带着全家,冒着风雪,出外逃荒。真是“太行山上水贵油,谁知人间几多愁?三尺白绫无情剑,屈斩芳龄少妇头”。
位于晋冀豫三省交界的林县,历史上属严重缺水地区。从明朝正统元年到新中国成立的514年里,发生大旱灾100多次,粮食绝收30多次。那是怎样一种境况呀?龟裂的土地、枯黄的植物、奄奄一息的人们,笼罩着一股股随风而起的黄尘。焦渴的土地上,疯长着的不是庄稼,而是无尽的苦难。
林县年年缺水,渴死了沟坎上的高粱,渴死了岩石上的牛羊,渴死了石头垒成的家乡。这水呀,是林州人又苦又涩的泪,千年盼,万年想。“光岭秃山头,水缺贵如油。年年闹水荒,泪往肚里流。”唱出了林县百姓的辛酸和苦难。
从元代到新中国成立前,历代地方官和群众,修建过18条引水渠。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更是大搞水利建设,领导人民新造1364条中小渠道和36座水库,但都未终结干旱之忧。林县人把他们的女儿很多唤做水莲、水荷、水蓉什么的,男孩叫什么来水、水生、水根等等,那些带“水”的名字,充满了太多对水的渴盼。
二
在山西境内将漳河上游拦腰截断,导入林县,不失为最好的办法。林县县委和县政府一班人,经过充分调研反复论证,决定带领百姓完成这项旷世工程。
1960年2月10日这天,还没过完年的林县人民,组成修渠大军开赴太行。可以想见,当年红旗渠的工地上,场面是何等壮观,父子同行,夫妻并肩,几代人走在一支队伍里,全家人编成一个施工队;锣鼓喧天,红旗漫卷,尘在飞,土在扬,不是去打仗,胜似上战场。
由于当时修渠民工多达三四万人,工地沿线村庄又少,修渠民工没有住房,就住宿山崖;山崖住满了,就打地洞、搭席棚,他们毫无怨言,还在崖壁上留下了豪迈誓言:“崖当房,石当床,虎口崖下度时光,我为后代创大业,不修成大渠不还乡”、“蓝天白云做棉被,大地荒草做绒毡。高山为咱站岗哨,漳河流水催我眠”。
天当房,地当床,三块石头支起一口大锅。红旗渠纪念馆里展示着几十种野菜和树叶的标本,这些可是当年修渠民工们的粮食。面对那些苦涩的红萝卜缨、红薯叶、米谷菜、车前子、灰灰菜、麻丝菜、桑叶、柳叶等植物,今天的青少年学生肯定会满脸惊讶瞪大眼睛,这些野生植物怎么会转化成如此巨大的创造能量?
在新中国最困难的时期,林县人民“宁可苦干,也不苦熬”,靠着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奋战在险滩峡谷之中、悬崖绝壁之上。没有水准仪,土法上马,脸盆里漂个小凳子测平;没有TNT,粗糠搀上硝酸铵,碾成炸药。没有石灰自己烧,没有筐子自己编,没有钎子自己锻,没有机械人工干。自力更生,重新安排河山;艰苦创业,成就一世典范。
林县建渠年代,物资样样匮乏,他们就地取材土法上马,自己制作了大部分材料:其中水泥5170吨,占总量的77.1%;炸药1215吨,占总量的44.3%;石灰14.5万吨,100%自己生产。
苦干10个春秋,逢山凿洞,遇沟架桥,硬是削平了1250个山头,架设了152座渡槽,凿通了211个隧洞,修建各种建筑物12408座。有人做过计算,如果把所挖砌的1696.19万立方米土石垒成宽2米、高3米的墙,可以将哈尔滨和广州连接起来。
汗水流下,汇成一道道清亮的小溪;口号喊响,聚作一声声惊天的春雷;老锤抡圆,是一支支有力的劲舞;小车响起,是一曲曲奋发的浩歌。肌肠辘辘,勒紧裤带干;雨雪阵阵,甩开膀子干……
那是十万民工的十年拚搏,那是百万人民的千载期盼。靠着一双手,林县人民自豪地挥写着人类和自然搏斗的庄丽诗篇。
三
在红旗渠上漫步,在纪念馆中流连。高高树立在我面前的,是一组撼天动地的英雄群像;“人工天河”映照出当代愚公战太行的动人传奇,千里长堤流淌着催人泪下的悲壮故事。
如果说,红旗渠是一条蜿蜒在太行山上的巨龙,渠首就是这条巨龙的龙头。一期工程的重中之重就是渠首截流。前期施工进展顺利,拦河坝不断从两岸向河中心延伸,剩下约10米光景,形成了一个汹涌豁口,河水咆哮,湍流激荡,往河里投放渣土、石块,立刻就被急流卷走;用装上砂土的草包、麻袋,再加上巨大石块堵截,也被波浪无情吞没。
怎么办?这时天寒地冻冰雪未消,滔滔河水砭人肌骨。古城村民工连长董桃周二话没说,脱掉上衣穿条裤衩,就扑向了旋转下泄的冰水之中。英雄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召唤,扑通,扑通,扑扑通通,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四十个太行汉子游向了董桃周。他们顶着激流手挽着手,臂扣着臂,组成了一道人墙。紧接着第二道人墙架起来了,第三道人墙又架起来了……一百二十多名太行汉子堵得漳河水打起了回旋,豁口水流变得缓慢。施工人员们含着热泪,赶紧将一根根木桩打下,一袋袋沙石倾倒;沙袋在增高,水口在缩小。三个小时过去了,河水拦住了,溢流坝合龙了,勇士们却冻僵了……1960年5月1日,拦河大坝及渠首枢纽工程胜利竣工,漳河水终于按照林县人民的意志,被牵上了太行。
总干渠经过的山西境内,有一座10公里长的牛岭山。牛岭山中一座长方形的山头,向北伸向漳河,形成几百米绝壁。除了鸻鹉鸟,别的鸟不敢飞越,因此被称作鸻鹉崖。鸻鹉崖是红旗渠必须通过的一个险段,初次探险和爆破出现了重大伤亡。指挥部及时整改后,决定组织一次大会战,但估计大家可能心有余悸不敢报名,想不到一周之内收到了一万多份申请书,报名要求参战的人员达到一万五千多人。总指挥部将其中5000余名健儿,组成15个突击队直扑鸻鹉崖。在会战工地上,干部群众一起凿五更、打黄昏,抡锤打钎,装药放炮。经过五十多天的鏖战,一条雄伟的大渠终于通过了鸻鹉崖的山腰。
太行山的岩石,硬度达到8.3度,硬得像精钢!一锤打下去只有一个小白点,十几根钢钎也打不出一个炮眼。但它在林州人的手里,硬石头也变柔变美了。一块块石头整齐地堆砌成一条曲折曼妙的长堤。这硬与软的组合,这水与石的厮磨,这刚与柔的结合!
红旗渠道宽约一米,整块条石或大块碎石浆砌,标准整齐,质量坚固,随山势蜿蜒。每隔数百米,渠道上就有一座用玻璃掩罩的石碑,这是当年工程建设的责任碑。每一块碑上,注明着修建的责任公社和责任大队。历经五十多年沧桑风雨,红旗渠仍然坚如磐石,屹立于太行山上。
四
在红旗渠纪念馆,一个又一个英名叩击着我的心灵,一群又一群身影闪现在我的眼前:漳河截流,冰河里干群筑一道人墙;高山除险,悬崖上任羊成如雄鹰展翅;大山开洞,铁姑娘们舞动钢钎;老炮开山,常根虎大显神威;蓝图测绘,吴祖太奉献青春;子承父志,小买江又上工地;危险濒临,李改云奋勇上前……一代新愚公,可歌可泣,堪赞堪叹。千里长渠,块块红石,当年英雄血染;滴滴渠水,先辈血汗,岂不饮水思源?
时间会风华绝壁巉岩,开山放炮会崩酥大小石头,一块块活石犹如一颗颗定时炸弹,悬在民工头上,时刻存在隐患;除去大小危石,施工才能安全。在虎口崖,探险英雄任羊成腰系悬索,在百丈悬崖上一线飞荡,下堑除活石,虎口拔獠牙。似天兵凌云,金猴奋棒,蜘蛛着壁。他的腰勒得血肉模糊,他的命拴在一线之间,却以鹰的雄姿,神的绝技,手持除杆拨开云雾,脚蹬绝壁荡出豪迈,空中漫步不惧艰险。一天,任羊成在清理一方山崖悬石时,一块石头突然落下,正砸在他的嘴上,齐齐砸掉的四颗门牙,紧紧压住他的舌头。任羊成从腰里拿出小钢钎,插进嘴里把牙别了起来,又继续临空除险……
1960年初,张买江的父亲加入了修渠大军,不久在爆破中被流石击中头部而牺牲。1961年正月,母亲对大儿子张买江说:“你上渠!渠里不来水,你就别回家!”张买江回忆说:“母亲带着我走了一天半,才来到了工地上,并郑重地把父亲牺牲前盖过的被子交给我。”从此,小买江成为筑渠大军中新的一员。
1960年2月的一天,井湾村的李改云正带领姐妹们从渠线下掏土石,突然发现山上有块大石出现松动,她赶紧发声喊“危险,快跑!”郭焕珍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李改云倏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推开郭焕珍,而自己却被撞下了悬崖……英雄的李改云并没有死,省委调动飞机把她送到郑州治疗。她所在的突击队因此被命名为“改云突击队”,她受伤附近的一座小桥被命名为“改云桥”。
的确,林州女儿们表现得一点都不比男儿们差。年仅十九岁的姑娘郭秋英,硬是带领十一名姐妹手握钢钎,历时一年凿通了一条长达四百米的隧洞。韩永娣领导的铁姑娘队员们,破除了女人不能下深井的迷信,挥铁锤、拿凿子,安置和引爆炸药……
望着在鹰嘴似、虎口般的断崖间蜿蜒向前的石渠,我想随时都有崩塌、落石的危险,不知道有多少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后来查询相关资料,在红旗渠建设中,有81人英勇献身,最大的63岁,最小的17岁……
一渠绕群山,精神动天下。把山开了,把沟填了,把命拚了。10万林县人集结在太行山上,象盘古一样开天,象愚公一样挖山,象精卫一样填海。为了活着,为了梦想,他们无私无畏、志比石坚。
五
林县人民为什么那样前仆后继奋不顾身,为什么那样吃苦耐劳无私奉献?除了自身对水的强烈诉求外,还有干部党员的带头作用!
红旗渠纪念馆里,有个黑色的木质箱子令人印象深刻。展品铭牌标明其为“炸药箱”。箱盖背面有张收据,斑驳泛黄的纸页上,“收据”两字隐约可辨。票头是繁体字的“林县某镇统一发货票”,上面盖着红旗渠工程指挥部鲜红的印章。那么为何陈列此箱?原来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常年吃住在工地,时间一长,随身携带的物品就多了,如何归置这些杂物,常常困扰着大家。有人发现了使用过的废炸药箱,就提议给大家配备一只,用来收纳堆放的衣物。时任指挥部党委组织委员的彭士俊听到这个反映后,就汇报给了总指挥长马有金。马有金说可以用,但每人只限一只,并且要作价购买。经过党委研究决定,每只废炸药箱作价0.75元,要求使用者把收据贴到箱盖背面,以备随时检查。发现谁的没有收据,就以贪占公物论处。
十年奋斗铸伟业,一缕清风沐后人。这样一个周期漫长、工程浩大的水利建设项目,10年的修建过程,近亿元的资金使用,竟没有一件违规违纪事例。
干部党员不但廉洁修身,还干在前头。参加修渠的干部不下千人,可是谁又能数得出、分得清,谁是干部谁是民工?干部始终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十万大军战太行,党员干部是先锋。回忆起当年的县委书记杨贵,任羊成动情地说:“老书记与民工一起扛石头,脚上磨起杏核大的血泡,鞋帮都被鲜血染红了。但老书记却说,群众都在干,咱能不干?咱得跟群众同甘共苦啊!”
干部的劳动标准始终高于群众,补助标准始终低于群众,他们像一面镜子,为人们作出了表率。党员干部修5米,只给群众定4米;干部打洞能推进1米,就给群众定8分。但在领取粮食补助时,1960年2月至8月,民工补2斤,干部补1.5斤;1961年至1966年,民工补1.8斤,干部补1.2斤……干活是这样,生活是这样,面对荣誉还是这样,总是把群众挂在心上,总是把群众推到榜上。成千上万个英模名册中,干部只有指挥长马有金一人,因他在工地上摸爬滚打了9年!不把他评上英模,大家都不答应。
马有金当时的身份是林县副县长兼工程总指挥长,因为长年在工地风吹日晒,脸膛黝黑,被称为“黑老马”。他是建渠工地上抡大锤的好手,12磅重的大锤一口气能打一百多下。马有金为大家舍小家,母亲病重也没回家;直到母亲病故,才请假回家奔丧。含泪料理完母亲丧事,又很快返回工地。大队支书魏三然虽身患癌症,仍然拖着骨瘦如柴的身子,坚持到工地参加劳动。魏三然去世后,他的女儿、共产党员魏秀华,继续战斗在建渠工地上,后因施工罐车发生故障不幸牺牲。此外,还有放炮能手常根虎、凿洞能手王师存、农民水利专家路银等,都是建渠工地上不畏艰难、身先士卒的优秀党员。这些共产党人以自己的模范行为,集体铸造了一座可与太行媲美的英雄群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领导敢脱鞋,群众敢下海”“领导能搬石头,群众能移山头”。群众说,跟着这样的人干,再苦再累也心甘。
六
漳河穿山,千里碧波;长渠奔流,一路浩歌。
林县红旗渠,穿行于白云之中,缠绕于青峰之巅,歌吟于山岭之间,流淌于悬崖之上。若巨龙舞于太行,如长虹挂于山岩,似彩绸飘于田野。在漳万卷雪浪,入渠一脉春水。一条大渠,十年胜举;万千勋劳,横空出世!
从此,地球上增添了一条绿色飘带;从此,太行山上增加了一条人工天河!
1965年4月5日干渠通水,张买江村里的百姓,挑着空桶在渠畔坐等了一夜。可是水来了,村民并没欣喜若狂、欢呼雀跃,都不打水,默默坐着,等着一位母亲——张买江的妈妈第一个来打水。当这位英雄母亲担上水时,却踉跄地倒在地上……她在丈夫牺牲的几年里,没有掉过一滴泪。这时她深情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告慰着通水这个天大的喜讯;幸福的眼泪,悲伤的眼泪,一起随着渠水流淌……
红旗渠的建成,彻底改善了林县人民的生存环境,解决了当年56.7万人和37万头家畜吃水难题,54万亩耕地得到灌溉,粮食亩产由建设前的100公斤增加到1991年的476.3公斤。有关统计资料显示,红旗渠通水50年来,共引水约125亿立方米,农业供水约70亿立方米,灌溉农田4644万亩次,增产粮食17亿公斤,发电近8亿千瓦时,有力地促进了林州市经济社会的健康快速发展。
因此,红旗渠被林州人民称为“生命渠”、“幸福渠”。林州人民说,红旗渠里流的不是水,而是一渠粮,一渠油,一渠喜欢泪,一渠庆丰酒。红旗渠引来的不仅仅是一汪清水,更是一渠电能、一渠芬芳、一渠甘甜。红旗渠传递的不仅仅是一种信念,更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种情怀。五十多年过去了,红旗渠以她的无比魅力和无限激情,把林州2046平方公里挥洒成一片锦绣。
这是一部壮丽史诗,这是一首生命赞歌!
如今,激情燃烧的岁月已经是昨天的故事,荡气回肠的铁锤钢钎声渐行渐远,而红旗渠的碧水将穿越时空。红旗渠已不仅仅是一条物质意义上的石砌水渠,更是一条承载着价值追求、凝结着勇气智慧、蕴含着创新创造、流淌着奋斗气质的精神之渠。林县人民在建设这项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工程中,锻造成一种气壮山河的“红旗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