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珎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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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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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穿过草木之心(组诗)


五月

 

麦子收割后的华北平原

空旷的一望无际。远近的几株白杨

和浮出地表的坟茔,增加了

天空与大地的辽远

 

而那些明黄色麦茬,在五月的阳光下

闪着耀眼的光芒

另一些,还没有来的及高过麦茬的玉米青苗

在麦茬的阴影里,享受着柔和的阴凉

 

几只喜鹊煽动起黑色翅膀,坟茔上的彩色纸花

瞬间有了生命的炽烈

麻雀们则从一条田埂,蹦跳到另一条田埂

捡拾麦子遗留的欢乐

 

 

那些事物

 

骨骼高于皮肤,夜灯

高于星星。心中之火高于

眼中之火。一条影子

匍匐在暗黄的墙壁,高于

烟黑色的土块

坟冢高于衰草,雁翼

高于秋阳。一只幼年的白蚁

高于伟大的堤岸

菩萨的光芒,低于母亲

的微笑

 

 

 

阅读笔记

 

总会联想起春山,峨眉紧缩

满谷的蝴蝶,落下翅膀

演变成行走的山魈。它一只巨手就能

轻轻擦拭掉所有夜露

 

牧羊人,看见走失的羊群

在溪水上举行盛大的仪式,故国的公主

头戴王冠。箫笛与鼓瑟

最幽咽冰下的,是一支旧笙

它周身的月光,总笼着一层冷寂

 

杯盏狼藉,觥筹交错。假象的繁华

模糊掉纸张的轮廓。起身吧

起身,豆灯里纷纷暮雪

苦日子不能再苦了。一些走远的人

 

又缘着木鱼声,走进一个人

不设防的目光

他,放飞蝴蝶,孔雀,白狐,一截微不可察的

枯木

……

 

 

 

出林记

 

出林后,只有我孤独的站在稻草中间

像一只黑色喜鹊(或者乌鸦)

遍身披满黑色的音符

像永远不能破解的咒语

落在一个稻草人的肩膀上

 

在九月的最后一天,站成

一棵枯干的树身

像唯一的一首诗,被夕阳一遍遍淘洗

只剩,几片浸透铁血色的叶子

 

漫野金黄,高过蓝天和白云的语言

漫过一只黑色喜鹊的羽毛

而我,再没有一句话

从失语的喉咙涌出

 

 

 

落日

 

我的皮肤,正逐渐接近

余晖的颜色。皱纹也已远离

玫瑰粉的脉动

我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沉静、安详

 

在群山接纳所有光芒

的瞬间,万物都在吟唱

 

连流水,都铺满了美丽的诗句

草原,沙漠,雪峰

有了永恒的金碧辉煌,也包括

我灰色的头发和失神的瞳孔

 

 

 

归去来兮

 

他羞赧的敞开自己,敞开一瘦再瘦的

身体。鱼虾,鸡鸭,蔬菜,和丢失的牛羊

一起,在雨季走散

 

他曾是物阜的王。拥有天下粮仓的丰盈

住在外面的子民

用粗糙的手掌,从泥土里刨拾语言

然后,向邻里夸耀。

向院墙上的太阳花,夸耀

 

年轮不能带走的,都被他收藏

在烟熏火燎的梁檩

燕子画出春天的图腾。有时候

年迈的父亲会坐在他旁边

抽纸卷的烟叶

 

他模糊不清的眼睛

打量门槛边的一只斑鸠,是不是

去年那一只

 

 

戏本

 

云朵,孤岩,海水江崖状元宫红

浸染的布帛上,暖玉生烟

怀念的人和事还在古老的时间里

用一缕丝线,锦绣爱情

 

铺开吧!藏在绣针后面的冷兵器

多么像一个诗人

射出的凌厉。影子,被水墨

淡化。

诗句也是,红泥小炉

盛不下一捧白雪

 

你看,我披霞帔、着罗裙、点翠和步摇

你红烛海棠,腮润春色

假装眉目含情,假装鸾凤呈祥

紧锣密鼓,铿铿锵锵

生旦净末

在画本的纸页间出将、入相

 

 

 

 

素描

 

夕阳是走的最快的。

其次是,河水,山影,紫霞,鸽哨

 

红船和回云亭,隔湖对望。宛如两个曾经

穿越过离乱年代的士大夫,周身驻满

经世的疲色和斑驳

 

暮光镀亮微暖的空气

一晃,我们都成了那个沉默的垂钓人

枯坐的身体里,一再卸下涛声,鳍

 

石头开始凉下来。昨天占蓍:倒春寒会在

雨水的第二天赶来

料峭的冷,将再次吹干净一条

旧路。赶路人攥着一纸画符

 

走了。旷野空旷,林立的黑影里

只不过,又多出一道黑影

 

丝弦清越,沿着水纹舞蹈。朝天阁二楼内

人影绰约,红鱼俯卧案板

如齐白石的水墨丹青。你不动,它也不动

圆形鱼鳞,包裹着

摸不着的一声轻叹

 

子夜。隔着年轮皴裂的沉香木床板

藕芽在水底悄然萌动

 

 

 

坦白

 

门楼,照壁,马头墙。水塘

是最清澈的动向,很多个不愿出声的傍晚

它们像倒扣的天空。

一群白色的鸟儿起起落落

一群星星,像游鱼,穿梭往来

 

周身的波光,沿着暮色暗沉

而后,万物陷入不可名状的沉寂

微不可察的碎裂声,逐渐

清晰。月亮缓缓升起

语言和恐惧,都被藏在了马山的背面。

有人,又在偷偷接近

黑暗中高高隆起的一道山脊

 

仿佛。融进高处的暗影

就能把隐藏的秘密,以签字画押的方式

交付给一纸黑字。

而后被流放和囹圄的腿脚,就能摆脱

时光的枷锁。明媚的春天

从一个人的笔尖流向另一个人的眼睛

 

野草,杏花,蜜蜂,成群结队

木门轻轻打开

 

 

 

出卖

 

我怎么能轻易说出,那些深藏在

我身体里四十年的秘密

 

早春二月刚过,它们就开始

蠢蠢欲动,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出

血脉和筋骨的束缚

 

它们那么执拗地,想要证明什么

——是晚来的飞雪,还是遗失的马匹

 

飞燕,在一朵青铜的岫云上

五里一徘徊。随后

梧桐就挂满了紫色伤痕,再后来

抽出心状的叶片,有时青翠,有时墨绿

 

阳光从轮滑的一头,迅速倒向另一头

宿醉还在夜色里发酵

我的喉舌继续长眠,继续像故国

的公主。不要试图去幻想

 

能改变什么,如同盘居老槐树下的青蛇

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再

发出任何声响。而吴刚,每个夜晚

都在砍伐那颗桂树

 

我的身体里,树屑纷纷

像一只只穿着红舞鞋的蝴蝶

 

 

 

走进春天

 

在华北平原的开阔之上,节令总是比气温

早一步抵达麦田。

先是立春,然后是雨水,惊蛰

 

时间用另一种方式,唤醒冬天

身体里的春水。

在一丛迎春花的枝条上,泛出青绿

在孩童脸颊,韵出杏粉和桃红

 

夜半时分,有人听见薄冰碎裂的脆响

有人隔窗窥见寒鸦在辰

而一个人的土地里,蚯蚓伸了伸腰身

——我们就都成为了春天里的事物

 

 

 

平原秋暮

 

晚玉米是大平原最后的庄稼

与它一起坚守的,还有黄褐色地层上

浮起的坟丘

大地的辽阔,正被村庄和树木隔断

 

举起过麦子,高粱,大豆,稻谷,玉米的

华北平原

再次裸露出她褐色的肌肤

等待又一次被深耕细作,被金黄色麦种

躺进柔软的身体

 

站在卫运河大桥,俯瞰逐渐瘦下去的河身

西风穿过草木之心

那些,曾经被夏天挚爱过的植物

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衰老和枯萎

 

夕阳接近地平线时,河面和大地

同时泛起温和的柔光

 

 

 

种完麦子,往南走

 

粗糙的一小部分,被翻埋进

底部。它们和麦子一起

收藏起光亮,在寂静而温暖的土地腹部

 

大地平静而宽阔。脚印

像一粒粒黑色候鸟,扇动翅膀

 

游弋的卡片,塞满迁徙的拉杆箱

母亲用目光,给语言最柔软的

地方,绣上

 

鲜红的徽章。身影仿佛一幢

褐色佛塔,布满石灰岩质地

母子溪,清泉湖,卫运河……像一件

又一件棉衣

 

褪去它们,最纯粹的棉质

散落在村庄的旧瓦片上

 

 

 

十月之水

 

河身一瘦再瘦,直止袒露出

褐色河床

与河肋围拢的一个又一个小湖泊

 

而另一条更细小的河

已经断流。它狭窄的身体只剩

逐渐衰黄的河草,还在固执的紧紧抓住

被西风剥蚀的堤岸

 

有时候,也会有牛毛细雨

斜掠着身子,融入波澜不惊的水纹

 

人们支着帐篷,在河岸上售卖刚捕捞的鱼虾

它们,和河水一起

越发宁静

 

 

 

它们密谋了一场大雨

 

它们,举着小小的头

小小的身子

它们,不像粗壮的树木

可以从地下几十米深处

汲取水分

 

它们寄希望于苍天,或者

一片游弋的乌云

……

不不,那只是一个笑话

貌似被雨水灌满的一朵云

只是嬉笑着,跟一阵风

私奔了

 

它们,把手臂搭在对方肩上

用力压一下,再一下

第二天早上,人们惊奇发现

西沙坡所有的青草

都枯黄干瘪了

 

阴云正从西北的土地上升起

密布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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