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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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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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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离别的感伤

妻子在整理相册时,发现了许多尘封已久业已褪色的照片,有故乡洒满阳光的小院,有奶奶晾晒被子的椿树,有岳父年轻时的记忆,有自己难忘的大学时光。妻子一边追问我当年大学里的情形,一边打趣说我长相土气、穿戴俗气。一张张照片记录了过往的日子,照片中有些人早已离我们而去,眼前的我神情漠然、恍如隔世。妻子与奶奶在兰州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她在不经意间说起奶奶当年如何如何时,很多温馨的记忆总会在脑海中浮现,将我带到遥远的多年以前。

小时候,夏天经常在老屋外空旷的场地上乘凉,天幕下漫天繁星中的银河清晰可见,离得那么近、那么亲切,瑰丽且梦幻。我躺在草席上,奶奶一边帮我扇扇子一边讲故事。讲王母娘娘用银簪划天河,狠心分离牛郎织女,后有鹊桥相会的故事;讲她曾亲身经历的穷苦人家逃荒,卖媳妇换棉裤的故事;讲八个外出打工的泥瓦匠在暴风雨中躲进一座砖窑,只有一个人的草帽被卷出窑门,他被扔出窑门后,砖窑随即坍塌的故事。后来,莫言在诺奖的讲演中也提到了八个泥瓦匠和砖窑轰然坍塌的故事;在电影《1942》中,当看到了花枝跟拴柱在寒风中换棉裤的场景,我才意识到那个悲惨年代发生在华北平原上的故事,原来在我混混沌沌的童年都听过了。

至今,我还保留着奶奶的很多照片,有一张是她与儿子下棋的照片,始终让我不能忘怀。照片是妻子拍的,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给这张照片起了一个名字,叫跨越时空的对话。在昏黄的烛光下,儿子与奶奶装模做样的在对弈,儿子在教奶奶如何走棋,奶奶笑着看他,眼中充满了慈祥的欢心。当时,儿子只有六七岁,在学下象棋。一个刚上学的幼稚顽童,一个古稀之年大不识字的老人,一组简易的沙发和茶几,两个矮凳,装饰简陋,穿着朴素,画面却温馨、唯美,意境悠远。现在想来,生活原本可以简简单单,只是眼下的忙碌让我们失去了往日的欢乐。

还有一张是她和儿子在潭柘寺的合照,那是我们搬家到北京后拍的,我给它起的名字叫虔诚。儿子站在奶奶的身边,大雄宝殿上香雾缭绕,大殿外人潮涌动,奶奶身着暗青色碎花的棉麻短袖衬衫,头发灰白,脸色红润,精神矍铄,手拿一把点燃的檀香向大殿膜拜,口中念念有词。我能猜到她的期许或愿望,在她的眼里,家庭要兴旺、家人要身体健康、小小孙子要出息。在我看来,她或许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佛、什么是道,但我看到了佝偻的背影和爬满皱纹脸上的虔诚。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在二零二一年的劳动节,我们一家很早就赶回了老家。耄耋之年的奶奶已形容枯槁,但见到我们依然很兴奋,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生活上的一切。晚上的被子很轻、很暖和,有阳光梦幻的味道,那是我儿时遥远的记忆。节日期间,我们一直陪在她身边,聊了很多,聊小时候的快乐时光,聊兰州的日子和北京的过往,之后是陪她去县城超市购物,去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这段日子后来被儿子写到了作文里。当时老师问孩子们假期都做了什么,有的孩子说出国了,有的说吃了好吃的,有的说去南方旅游了,儿子却说一直在陪年近九十岁的老奶奶。作文写得如何且不说,老师的反馈是,你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假期过得很快,我们决定提前一天离开。当我们准备出发时,看到奶奶颤巍巍走出门来送我们,妻子禁不住流泪了。人老多情,她依然对生活和家庭有着恳切的祈盼,在车窗前奶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当看到妻子眼泪扑簌簌流下时,她嘴唇蠕动着没有继续,只是略有触动的说了句,孩子你们走吧。

岳父是在退休前两年查出的糖尿病,病痛折磨了他近二十年,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脸上的愁容。他心胸开阔,乐观开朗,生活规律,做事有板有眼,一直都是周围人的榜样。他以惊人的毅力坚持每天走路,很好的安排了自己的饮食、起居和日常工作。养花是他退休后消磨时间的依赖,家中阳台上摆满了君子兰、蝴蝶兰、三角梅、太阳神、仙人掌、红掌、多肉等。直到他去世十年后阳台上依然枝叶繁茂,每年春天迎来花团锦簇时,岳母都会说,我们得把你爸的花养好。

岳父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性格刚毅,做事执着,是一个万事由己不求人的人。自己能做简易沙发、餐桌和板凳等物件,家庭中作品也常为人惊叹。他为孩子和家庭付出了很多,退休后买菜、带孩子、打鲜奶、帮装修,如此等等不胜枚举,但从来没有给孩子们提出过分的要求,对我来说,甚至没提出过要求。或许是自己的天真,或许是自己不懂人情世故,也或许是自己条件有限,多次想做些对他有帮助的事,但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在他透析后几年的日子里,儿子已上了高中,我们一家人回去的时间就更少了。但他仍然关心我们的生活,周末闲暇之余仍会给他视频,询问身体状况,说说家常。当听说儿子正在学钢琴时,他饶有兴趣的提出让儿子弹一曲听听。儿子弹了刚学的《卡农》的片段,这段音乐展现了一种缠绵至极、生死追随的意境,情到深处旋律交织融合,心灵契合而共鸣,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言语的情感。起初,岳父脸色黝黑、表情呆滞,当听到动人旋律响起时,视频中的岳父已泪流满面了。

在弥留之际,岳父的眼神、听力都已混沌不清,当时只有大姐和姐夫陪在身边,我们都不在场。后来听大姐说,在病床上听到旁边有人走动时,他还在念叨,是小刘他们从北京回来了吗?之后就进入昏迷之中,从此再也没有醒来。每年扫墓时,岳母都会让我们在岳父墓前唠叨家庭和工作上的事。岳母强调让我一定要说,说说儿子的学业,说说工作上的成绩,你爸会为你们高兴的。

亲人已逝,往事依然历历在目。难忘那些年温馨的记忆,与奶奶和孩子在黄河边戏水,一起陪孩子在亚运村图书大厦读书,一起开车行驶在朝阳秋天金色的街道上,刚毕业时参加岳父家庭聚餐,结婚时和他一起去张掖路买电视,出差回兰州时陪他在医院透析,还有奶奶的馒头、饺子、凉皮、柿子,岳父的传家宝剪报、粉丝羊汤、烤馍,以及寻常日子里的喜怒哀乐。

梁晓声在《人世间》中写道:“如果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时,看见他曾经爱吃的美食,用过的杯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想起他在该有多好,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失去亲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奶奶去世前我在忙于工作,岳父去世前我远在千里之外,现在我寻思我们真的那么忙吗?数闻皋鱼之泣,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以前或许是不懂,或许是缺乏经历,也或许就是漠视,但事情过了很久后才感到隐痛,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每次妻子不经意间提到奶奶和岳父时,我心中都会泛起丝丝酸楚,有不舍或感动,有辛酸或悲凉,也有说不尽的感慨。生老病死是万物不变的自然规律,生活本已不易,愿逝者会长留心间,无论是否心存有遗憾;愿生者坚强面对,无论当下的幸福或艰辛,唯有爱是心中永远的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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