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口

水廋山犹暖

从枯井汲水  供全屯之需  颇为紧张

井口幽暗  像一张呼吸的嘴

母亲牵挂老屋前那棵菠萝树

没枯死  挂满果  未曾犹豫  年年如此

我于树旁铺筑水泥路

母亲踉跄追出 喘着气

“不要铺满  要给树根留气口”

第二天  壮族三月三

母亲不忘给菠萝树上香

之后带我们前往爷爷奶奶等祖坟扫墓

除草培土  陈列祭品  上香斟酒

母亲于坟头  插柳挂纸  焚化冥币

抖开满坡金箔  口中念念有词

我发现  用水泥垒起的坟墓

都留有个洞  还长出草

母亲说  百年后

记住给她们也留呼吸口子

我心中一紧  指节陷入掌心

却攥不出什么

母亲则笑笑说  谁都躲不了

我想要打断她的话  却又无力反驳

她不停割坟头野草

我卖力在剖土  黄土很黄  未见底

我不能给黄土盖住气口

不假思索地拔掉气口上的草

我不知道   时光与路哪个更长

香火和焚烧枯枝败叶散发的烟

熏得人泪流不止

我抢着烧炮  他们捂住耳朵  我却听不到

我再次上香  斟酒  烧冥币  再鞠躬

总觉得很多事没做

“不要重复做”母亲说

等烧完炮  香火燃尽  回家

母亲不忘提醒我  要打开车窗

她说开空调也闷   我递给她水

车里的确堵得慌   我摇下车窗

像给坟墓留气口一样   让风穿过我们

其实木菠萝最舒服

不用喝水倒也硕果累累

更有人帮开气口 自由自在

窗外

山川绵延  河流蜿蜒  田野广袤

木棉挺立  甘蔗林摇曳  芭蕉叶舒展

漫山遍野的纸钱  在风中飘荡

它们都默默无语   和我擦肩而过

小侄仔饿了   抓起祭祀五色糯米饭

和糍粑就吃   另一只手在玩绣球

车前车后  有扫墓的各类车子  都堵住了

坡上  山腰  山脚下  人很多

老人  中年人  年轻人  小孩子

有本地的  外地的  都来了

爆竹声响  烟花升腾  艾草幽香

所有人  敬畏  眷恋  自责  忏悔

亦或追思  几百  几千  上万

多种思绪  在空中  在风中  随纸钱飘荡

所有  都屏住呼吸  深深弯下腰

躬向大地  将沉默种进土里

到最后  所有的一切

都别无选择地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