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在下雪（外二首）

晨起听说峨眉山覆盖了一层洁白冰凉的春雪

想象的雪花，就开始在离头顶三尺高的地方飘

母亲一生中最后一次出远门，是先到西坝来看我

然后坐船去凌云山，向乐山大佛许愿。昨夜的雪

像又一次出远门的她，步行出村，乘船到黑龙滩

再坐中巴、高铁到乐山。没有大姐和小雅陪伴

历尽艰辛，找不到我搬了十一次的家。不拆穿

一朵长在高枝的金色花，童话中躲猫猫的把戏

空有芦荻之心飞檐走壁，也无法进入某个枕芯

穿林打叶，酿泉为酒，吐丝一种秘密的牵绊

和蓬松的意象，给波浪推动的城市鼾声

一针一线絮件棉袄。搁浅了压星河的梦

只好借峨眉山月的翅膀上山，撒把盐

等草木栖神明，请菩萨回到庙中

整个世界都在下雪。所有我看见和看不见的雪

都在飘着。茫茫的雪花，像细碎的灵魂飞舞

小时候听母亲说，雪喜欢晚上来。如今我想象中

这些白天下着的雪，像是被岁月遗弃了的孤儿

冷杉写意

进山的路，像一根纤细的藤蔓

在最高最大的冷杉树上攀援

低缓处，还有青绿的词语燃烧

弯来绕去伸展，远近高低的峰峦

像轮生的枝条，有顺天应人的弧度

藏闲云野鹤，共岁月空灵。飘来荡去

也在浓雾的凝视中。纵裂剥落的树皮

所有的沉睡和枯萎，都在指向新生

所有湿滑的命运，都在梳理羽翼

振翅那么一飞，就能透过树荫云翳

打开时间的天窗，让清风来去自由

罗目古镇

你要像那根扁担，门闩一样

卸下来

等桶中晃荡的星光月影，蝌蚪般

跳进酒缸

让排成长队的记忆，都分一杯

倒流的时光

父亲的肩膀，才不会

被骑在脖颈间的儿女，压出茧痕

让各种生疼，分蘖出无数个方向

都找到自己

你要像那个背篓，背一篓藠头到镇上去

卖了换油盐酱醋茶

回来踩着青石板，路过铁匠铺

体内的篾丝被炉火一舔

许多愿望，在疏密有致的眼睛里

铁花四溅。把起承转合

悦耳动听的叮当声，倒放在途中

让累坏了的母亲，一屁股坐上去

就能如释重负。梦里有雕花的门楣

木格的窗棂，接纳春光翻涌

迎风落下的泪水

流淌过的阶沿，生出云根、苔藓

原载2024年11月《诗刊》“第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