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大爷

文 / 陆相华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角色，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人生。持浓烈人生哲学的，应该是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但执着于恬淡生活之人，也不能因此说是消极颓废。奋斗者可敬，进取者可钦。但是，从容而不急切，自如而不窘迫，审慎而不浮躁，恬淡而不凡庸，未尝不是另一种积极。人生在沉浮之间，才能将如来生命的本然萃取而出。

五大爷的人生显然属于后者。

五大爷的大名叫陆书生，由于我们家族的成分是地主，文革期间怕株连，就把中间的字号改掉了，改名叫陆振生。也正因为如此，我的父亲，还有五大爷的几个叔伯弟弟，也顺着我的五大爷，中间的字号也都改掉了，中间也为“振”字。比如我的父亲叫陆振玉、我的七大爷叫陆振荣、我的八大爷叫陆振铎，我的九大爷叫陆振堂，我的父亲排行老十。除了我的母亲目前还在人生的道路上一步一步的蹒跚，我的五大爷也是我们陆氏家族中最长寿的男性。他今年88岁。

五大爷的一生是很有才华的。听父亲说，他在那个年代就开始当老师。后来又通过考试，进了银行。然而，由于生不逢时，也就是文革的原因，他最终还是务农了。由于五大爷敢于面对一切生活，他从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既然务农，他也一五一十的在家种地。别人耕种，他也耕种；别人锄地他也锄地；别人施肥，他也施肥。他说，“即使你不懂但只要跟着别人干，最终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一次，和五大爷在一起收割小麦。时值正午，太阳火辣辣的毒，我们从家里带的水也很难维持到太阳落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五大爷竟然看看水桶，奢侈的把水倒在脑袋上一些。我有些不解，他说：“这样防止中暑！”

五大爷是村子里不多的老私塾油子，我小的时候，他时常在我们家里写对联。并对认真地教我们讲述毛笔字的写法。还有一些“之乎者也”的四六句子也出口成章。他在教人写字的同时，也教育我们怎样做人做事。

五大爷一生中没有子女。五大爷和我父亲还有我的七大爷是亲哥们，所以我们家的三兄弟就像五大爷的亲儿子一样。我们小的时候在家里惹了祸，五大爷家就成了最好的躲避所。应该说在五大爷那个年代没儿没女是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但五大爷的心态很好。由于六大爷和七大爷去世比较早，通过家族的商量，六大爷家的女儿还有七大爷家的儿子过继给五大爷，五大爷才有了儿女。由于五大爷家的姐姐出嫁，儿子又在前几年过世。五大爷就开始跟着孙子过日子。

去年8月份，我从上海回老家。刚吃过午饭，我就想着要看望他。刚到五大爷家的外门口，就看到一个老人趴在地上，边上有只拐杖。正午的太阳照在这个老人的头上，浑身都是土。当时，我还以为是要饭的，可仔细一看，这不是我的五大爷吗？我连忙把他抱起来，问怎么回事？原来是他中午在大门口乘凉凉，不知不觉，直到太阳就转到了跟前，刚要往起站时，忽然晕倒！五大爷说，“黑呀，咱爷俩真是有缘啊，上万里的路，你赶到家救我一命。这回可能我活到九十岁应该没问题了。”

我尝试着一步一步地往屋里挪，从大门口到屋门口不足20米的路程，我们俩整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刚要到屋门口的时候，天空骤然下起了大暴雨。这时候，五大爷的孙子媳妇也赶了回来。五大爷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我们家的东面有一条大沟。五大爷家在沟的那一面。我的父亲是三年前去世的，记得我父亲要去世的时候。五大爷每天都是从沟边的一条小路过来看望。我们都很担心他，后来才发现五大爷在小路上放一些人们扔掉的有颜色的破烂衣服。五大爷正是看着这些东西走来走去的。五大爷说，“自从你爸去世，加上你们那个房子一卖，我就不过去了。这几年我几乎就不出屋了。”

在我的记忆里，五大爷从来是一个很能说的人，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赌过博，哪怕是一角钱的输赢，他也不抽烟。五大爷是一个很干净的人，记得五娘去世以后，他就自己把一些旧的棉被进行了拆洗，然后自己进行缝补，重新使用！五大爷是一个有素养，有礼貌、有文化的人。他从不讨人嫌！

今年8月份，我从上海回老家度假，由于时间仓促，我只在家里呆了几日。期间到五大爷家看望他。气色还不错，我给五大爷两百元钱，五大爷收下了。五大爷让我呆一会，由于家里有人，我说明天再来。后来又由于时间安排紧促，又耽搁了。

也就是在我回上海刚刚两个礼拜的时间，哥哥打电话说：“五大爷这几天不吃东西了。”哥哥还说，：“由于怕劳动家人，五大爷最后自己坚持不吃不喝不说话。”也就是在今天早上五点多，收到哥哥的一个短信：“五大爷于昨天早上九点钟去世了。”

我沉思了一会，给哥哥回复了：“沉痛哀悼！”

2013年8月23日上海徐家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