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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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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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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医生

      一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万籁俱静的乡村深夜格外刺耳,我们全家人都被这突其如来的声音惊醒。来人自称家住隔壁村,因为孩子半夜突然生病,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只好连夜请医生看病救人。其实,这样的情景一年当中有时会出现好几次。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每周有四个晚上在合作医疗站值夜班,这天晚上刚好在家里。一听说是急诊,父亲二话不说,背上急救医药箱就跟来人走了。

父亲已经在村里的合作医疗站工作了二十多年,父亲为人诚实,性格温和,医术过硬,大人小孩感冒发娆,头痛脑热,腹痛拉肚子,父亲给开几副中药、几粒药片,或者打一支屁股针,病就好了,药费只需几毛钱或一、两块钱,所以每天找父亲看病的人很多,常常排长队。

村里的合作医疗站离我家大约一公里,父亲常常走路去上班。医疗站不大,总面积不超过100平米,坐落在一个梯形顶部小土坡东侧,西侧是大队部,坡地下是个二级坡地,宽约两丈,再往下就是一个广场,面积相当于一个足球场,是村里集会、放电影、演出的场所。从广场到坡顶的中间位置连接着一条石级台阶路。我常常沿着中间石级台阶爬到坡顶的合作医疗站。

医疗站一进门是南北走向横着连接3间正房的大走廊,走廊的面积较大,走廊正中大门两侧各摆着一张办公桌,是父亲与另外一个姓马的医生给病人看病的地方,走廊南北两侧分别是伙房和挂号室(兼做打针、敷药室)。3个正房从北到南分别用作中药房、西药房、卧室。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成为了医疗站的常客,放学后有事没事都往那里跑。父亲是最老资格的医生,从医疗站一创立就在那里了,或者说医疗站就是父亲一手创立的,所以父亲在医疗站乃至四乡六里都很有威信,医疗站的拣药员、收费员、护士基本都是父亲招进来的,他们对父亲很尊敬,对我也很好。我每次去医疗站,他们都会热情地招待我,有时给我一颗薄荷糖,有时给我一片甘草,有时留我在那里吃饭。在医疗站吃饭的次数不多,一方面他们都按人头下米做饭,留我在那里吃饭就等于要分了他们的份内饭;一方面父亲很自律,经常不让我在那里蹭饭,偶尔在那里蹭饭多数是父亲自己那份饭分给我,我也就不好意思了。

在医疗站,我最不喜欢去的是走廊北侧那间挂号室兼作打针治疗室,那里永远都有一股难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就是很怕看见病人的腐烂伤口换药,尤其不愿意看到护士给病人打屁股针。有一次偶然见到护士高举针筒猛然狠力扎向病人屁股,就感到很恐怖,直觉头晕,所以至今留下后遗症,护士给我打针或抽血我从来不敢看,总是闭着眼睛。

不过,正对着挂号打针室的中药房我却很喜欢去。那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的一格格小木抽屉,每个抽屉外面都贴上了写了药名的纸片,诸如半夏、茯苓、白术、当归、杜仲、百合、甘草、三七、红参等等,看着就觉得舒服。而中药房那种特有的草香味特别好闻,尤其是当归的味道我十分喜欢,浓烈的甘甜中带着清香 ,能让我气清神爽。一些中药我在山上也见过,这些吸收了天地精华的草药如今却静静地躺在各个木抽屉里,这些草药经过合理搭配就能治病,让我感到神奇。药房里的叔叔有时就从木抽屉里拿一两片甘草给我含,喉咙一下子变得甘甜清润。

 最南边的那间卧室我也住过几次。卧室里靠东墙并排放着两张简易床铺,一张是父亲的,另一张开头是马医生的后为沈叔叔的,主要用来夜间值班时休息。我在那里过夜都有特殊原因,一次是因为感冒发烧需要观察治疗,一次是因为暴雨引发洪水不能回家。

       二

医疗站只有2个医生,一年365日基本不休,家里有事就说一声,办完事得赶紧回来上班。周一至周六2个医生都要出诊,节假日父亲与马医生轮流出诊。

马医生是外来医生,家在百多公里外的汕头市区(那时属汕头地区专署),他是中山医学院毕业生,来到村医疗站是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支援乡村医疗事业同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马医生比父亲年长2岁,他与父亲的关系很好,父亲经常亲切地叫他老马。马医生也常常会到家里来,有时会带给我包金纸的高档糖果,因此我也十分喜欢马医生。

马医生是科班出身,医术自然了得,他学的是西医,往往开几粒药片或打支针就能药到病除,找他看病的人自然门庭若市。父亲是半路出家,他初中毕业后就去当兵,在部队学的医疗知识,转业后通过自学和进修中医,与马医生一起出诊后也向他学习西医,马医生同时也向父亲学习中医,所以医疗站给病人开药常常会是中西医结合,同时有西药、中药或者打针。

后来,落实回城政策,马医生就回汕头市区医院了,回城之后马医生还特意回来医疗站几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其实马医生也给我看过一次病。有一次放学后突然肚子疼,我慌忙跑到医疗站,当时父亲刚好出门外诊,只有马医生自己坐诊,马医生看了看我的脸色,又摸了摸我的肚子,就说是肚子里有蛔虫,让我吃那种形状如圆锥、味道微甜的去虫药,第二天大便里果然有很多蛔虫,肚子也就好了。加上马医生平易近人,还时常给我一些小吃,所以我常常会想起他。如今也不知道马医生是否安好?但愿他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三

马医生回城之后,医疗站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父亲一个医生出诊,比以前更忙了。考虑到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村领导决定再招一个文化程度高一点的人到医疗站跟班,给父亲打打下手,顺便学学医疗知识,那个人就是刚刚高中毕业的沈叔叔。沈叔叔虽然之前没有学过医,但他悟性高,又能吃苦,所以很快就能独挡一面。可惜沈叔叔在医疗站呆的时间不长,他到医疗站第三年就被保送到中山医学院学习,后来成为中山医科大学附属口腔医院的口腔专家,我考上广州的大学后还经常去他家玩,这是后话。

在医疗站,我看父亲出诊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父亲的心地好,没有一点架子,给人看病时总是脸带微笑,让人觉得踏实、安心。

父亲爱干净,他的诊桌上永远卫生整洁,并总是摆着3样东西:听筒、纸笔和1个装满荞麦的长方形白色纱布袋,纱布袋是供患者把脉用的,奇怪的是我从没看见父亲用过血压测量计,不知是因为当时患高血压的人少还是血压测量计比较难配置?以至于在我父亲晚年常因高血压引发头痛而不知道去测量血压吃降压药从而导致脑中风,现在想起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父亲给人看病主要遵循望、闻、问、切的中医传统,有时也会用用听筒,父亲开出的中药方常常不超过3帖,个别病重者会开出5帖。父亲的处方单像天书,他写的字也很特别,所有的字一律向右下方倾斜,字体又粗又大又潦草,我怎么看都看不懂,别人想模仿也模仿不了,我就很佩服药房药剂员能够看得懂,并且从来没有出过错。

 父亲自己也会打针,当护士忙不过来或者父亲自己到外面出诊时,他就亲自给患者打针。不过父亲打针不够狠,习惯对着患者屁股慢慢插入针尖,这样反而让患者觉得比较疼。我小的时候经常生病,有一年暑假我的大腿上长了个大脓胞,好长时间都好不了,不得已父亲就亲自给我打青霉素针,前后打了3次,每次我都感到很疼,很害怕。后来父亲也慢慢改变了打针习惯,采用扎狠针的手法,又快又准。

合作医疗站除了日常给全村人看病外,还担负着防疫站的功能。每年都要到学校和村里给少年儿童打预防天花、乙肝等疫苗,以及送吃预防脊椎炎、小儿麻痹等疾病的糖丸。每年春秋时节要到四乡六里喷药杀灭蟑螂、老鼠、蚊子、苍蝇等“四害”,医疗站人手不多,一共就5个人,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但我很少听到父亲的怨言。

如今各个乡村的合作医疗站都消失了,合作医疗站与赤脚医生成为了历史,父亲原先工作过的合作医疗站房子也拆除了,除了那些上年纪的人知道外,后来的人基本不知道曾经还办过合作医疗站。尽管现在镇上建起了现代大医院,其医疗设备、医疗技术与以前的合作医疗站不可同日而语;但合作医疗站、赤脚医生的历史贡献不可磨灭。深入考察发现,当年的合作医疗站至少有三大特色:一是在经济十分落后的条件下做到全民基本免费医疗;二是赤脚医生做到了送医上门,甚至夜间出诊;三是能够把城里大医院的医生输送到最基层为群众看病,基本没有出现群众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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