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

每次同学聚会，小芳都要自言自语地诉说自己痛苦的爱情故事，像吹破了的气球，气没有泄完，就不会停止。

18岁那年，小芳高中毕业顶替父亲进了丝厂，跳出了农门，蚕宝宝一样温柔的性格，肉嘟嘟的身材，白皙的脸蛋，圆溜溜的大眼睛，吸引了无数小伙子的目光。

20岁那年，经人介绍，小芳认识了一个从农村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中专毕业分配在镇司法所的小强。22岁结婚，24岁生子，取名小刚，日子过了有滋有味，同学们都很羡慕。

36岁那年，丝厂破产，小芳下了岗，儿子小升初，急需用钱。家中最值钱的东西是一辆自行车，后轮突然破了，再也无法驮着一家人前行。小芳在街边上摆了个面摊子，起早摸黑，找点幸苦钱贴补家用。好在小强通过司法考试，取得了律师资格证，帮人打官司挣点外水，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

42岁那年，小强突然提出离婚，犹如晴天霹雳，小芳被吓得半死。经反复追问，小芳才知道，小强帮一个年轻女老板打官司，酒后在卡拉OK厅发生了关系，被毒蛇咬住了，怎么也甩不掉。女老板威胁他，要么，给你老婆把婚离了，给我结婚；要么，我把娃儿生出来，你被开除工作，大家一起给娃儿挣生活费；要么一次性给50万，一刀两断。小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给老婆离婚。

小芳坚决不同意，跪在地上求小强:“小刚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又没有正式工作，收入很低，很不稳定，我们离了，小刚咋个办啊？”

小强面无表情地说:“小刚跟着我！”

小芳泪流满面地说:“我才不会把小刚给你，谁知道那个狐狸精会怎样收拾小刚啊！她要多少钱，我们把房子卖了给她！”

小强无可奈何说:“一次性要五十万，一分不少，我们拿得出来吗？五千块都拿不出来吧！房子卖了住哪儿啊？就算把房子卖了，最多卖十五万，扣除还没有还清的五万块房贷，差得远啊！”

他们找亲戚、朋友、同学借钱，又不敢说明用途，只说是小芳想买一个门市开面馆，结果五万块钱都没有借到。

小芳抱着小强的小腿哀求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小强铁石心肠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她真的把娃儿生出来，我就会被开除公职，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后半辈子也永无出头之日。我们一家五姊妹，就我一个人考出来了，我不能自毁前程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左右都是悬崖，我只有对不起你们俩娘母了。”

小芳威胁道:“如果你坚决要离，我就到你们单位去告你！你也保不住工作啊！”

小强抓住小芳的头发往墙上猛撞，恶狠狠地大声吼道:“你敢！看老子整死你，大不了同归于尽！如果你同意离了，我还可以把房子留给你，儿子也可以留给你，每个月按时把儿子的生活费打给你，还有一条后路。”说罢，也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像疯子似的。

一想到同归于尽，儿子就成了孤儿，好悲惨啊！小芳抽泣着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仿佛突然发生了十级大地震，天崩地裂，在废墟中躺了两天，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儿子受父母闹离婚的影响，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最终放弃了高考，独自外出打工，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飞不会来。

创建卫生场镇，不允许在街边上摆摊子了，小芳没有钱买门市开面馆，担心亏本也不敢租门市做生意，先后当过保姆、餐馆服务员、街道保洁员，白天上班注意力分散了还好点，晚上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流泪满面，多次闪过死的念头。

小芳失魂落魄，沉默寡言，日渐消瘦，形影相吊，度日如年，十分可怜。

五十多岁的大哥心痛她，劝她一起去深圳建筑工地打工，远离这个痛苦的地方，她目光呆滞地问:“我都快五十岁了，既做不来木工，也做不来泥工，更做不来电工，去工地干什么啊？”

大哥安慰她说:“你做的菜好吃，可以到工地上去当厨师啊。”

小芳便跟着大哥到深圳建筑工地打工，当上了厨师。工地上有一个泥工，大家都叫他石头，不仅手艺好，而且手脚麻利，为人憨厚老实，一有空就来帮她摘菜、洗澡、拖地。小芳的小腿被开水烫伤了，躺在医院十多天不能动弹，石头请假照顾她，寸步不离，医生护士都称赞他是个好丈夫。半年后，她们搬进了工棚的同一间宿舍。据说，石头的老婆在城里的一家商场打工，长期分居，嫌他一身汗臭，手脚粗粝，几年前就跟他离了。

深圳的建筑市场很火爆，对泥工的需求很大，在当地不好招人。小芳跟石头商量，成立了一家劳务公司，先把建筑工地上的泥工活承包下来，再从老家把亲戚、朋友、同学、老乡招过去一起干。小芳负责招人、管账，石头负责技术培训、安排活路、质量把关，把小刚找过来管后勤。他们从不偷工减料，从不拖延工期，从不拖欠工资，生意越做越大，最多的时候，招了100多工人，年业务收入上千万。

2013年，小芳退休后，继续在深圳经营劳务公司，直到前两年，石头也退休了，才一起回乡下老家修了一栋别墅养老。深圳的劳务公司交给儿子小刚打理，他们每年过去两、三次，检查指导一下工作，维护一下业务关系。

一天，小刚火急火燎地打来电话:“妈，我老头脑溢血住院了，您去帮我看一下嘛！”

小芳愣了一下，问:“那个狐狸精呢？”

“狐狸精跑了！”

“狐狸精给他生的女呢？”

“去年妹妹考上大学后，她妈给她买了一辆轿车带到学校去开，出车祸翻到河里淹死了。”儿子心急如焚说:“妈，我求您了！求您帮我一个忙，而不是帮他。我马上就坐飞机回来。”

她跟石头商量:“我帮儿子去医院照顾他老头两天，等儿子回来了，我就回来。”

石头犹豫了一下说:“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小强脱离危险后，小芳要走了。突然，小强翻身下床，当着小刚的面，跪在地上，流泪满面地抱着小芳的小腿哀求道:“小芳，我对不起你们俩娘母，你原谅我吧！”

小芳毫不含糊地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了，就像长江水不可能倒流，你不可能回到30年前一样。请你放开手，我要走了。”

小强绝望地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半身瘫痪，只有等死了！”

小芳不冷不热地说:“你可以请个保姆来照顾你啊！”

小强垂头丧气地说:“请保姆一个月要五千块钱，我的养老金才四千多块钱一个月，咋个请得起啊！”

小芳顿了一下说:“你可以买一个机器人保姆来照顾你啊？”

小强抬起头来问:“机器人保姆要好多钱一个啊？”

小芳脱口而出:“五十万一台，一分不少！”

小强苦笑着说:“你开玩笑吧，我咋个拿得出五十万啊！现在还是租房子住，五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啊！”

小芳反问道:“这20年，你当律师也找了不少钱吧，给我装什么穷啊？我又不要你的。”小强离婚后，辞去公职，当上了专职律师。

小强摇头叹息道:“我给那个狐狸精结婚后，名声不好，找我打官司的人本来就不多，找了点钱，都被那个狐狸精挥霍完了。去年女儿死后，又给我闹离婚，唯一一套房子，也被她抢去了。”

小芳顿时起了恻隐之心，说:“我可以买一个机器人保姆送给你，原来那套房子也可以送给你住。请你放手。”

小刚把小强的手拉开，小芳噙着眼泪离开了病房。望着小芳离去的背影，小强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每次听完小芳痛苦的爱情故事，同学们都劝她:“现在富裕了，石头对你也很好，你就好好过日子吧！就不要再去想那个糟老头了哈！”

小芳伸出手来说:“你们看我手背上这块伤疤，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心头的痛，咋个忘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