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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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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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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洛日的夜晚

七月的太阳,明晃晃的,热辣辣的,它盈满了所有灼热的空间,它发出烈焰般的魔幻之影,被大地吸收,然后泛起白光。2018年的这一天,是七月的末梢,走到高原,心里踏实多了,七月的太阳,给高原投送的阳光,是和煦的,阳光铺下来,它挑选的一束束光,穿过我的身体,仿佛是被过滤的神光,暖融融的,孤清而澄净,令人舒畅。每一粒阳光,似太阳碾碎的歌谣,轻轻摇曳,揉进我的心扉,让我重新焕发出风华正茂的青涩时光。

好一阵七月的阳光,得到它的这份情绪向好的体验,是在一条悠长的山间峡谷仓促沟。仓促沟,是去卡瓦洛日神山的一条秘境通道,这条峡谷之沟,十分宽敞,其宽约两百米,长大约有十公里之遥。

仓促沟,布满了灌木丛林,沟中处处是浅滩和溪流,有些溪流很深很宽,在没有桥的条件下,人只能涉水而过。纵穿仓促沟,我没少吃苦头,虽然阳光给我带来了罕见的激情和舒适,但每一次淌过山间的涧溪,人都经历几个回合的恐慌和无奈,因为溪流或浅或深,里面都是砾石交错,暗藏杀机。我想,假如被砾石刺伤双脚,那就是很棘手的事儿,这里是无人之地,沟外的村庄,距离仓促沟还有一段距离,把自己整伤了,确实不好办。

眼下,正是雨季,沟里没有路,情况比较复杂,不过,我是一个热衷于深陷荒野的行者,只要天没有黑下来,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让恐慌击碎坚如磐石的向往。在大沟里,走一段,就休息一程,放眼四周,这些灌木丛林的品种真是丰富。假如借用深秋的一天,走仓促沟,一定能和五彩斑斓的色调融合,成就一幅绚丽缤纷的秋画图。这些灌木,到了秋天,有些叶子是秋红,有些叶子是秋黄,还有些成熟的野果子,它们交织在一起,一定会让仓促沟成为秋天的宠儿,虽然我是借夏日的风,走一回,但遐想起大沟之秋,真的是很美。

时光跟着我的脚印,不停地向前流逝,夏日的阳光,变得轻淡了,天气也开始变得凉飕飕的。我知道,傍晚来了,它目送我走出了仓促沟,不知不觉地,卡瓦洛日神山出现了,我把惊奇的目光传送过去,整个心灵,都被深山野岭拴住了。

卡瓦洛日神山,地处四川省新龙县和甘孜县交界地段,它是苯教十三大神中的财神雍宗道杰,据传说,卡瓦洛日神山降世于此,护佑新龙县这块福地,为此,多年间,卡瓦洛日山口,被人们称为"财富之门"。

卡瓦洛日神山的最高峰,海拔5992米,虽然它还没有触摸到六千米之上,但它傲立长空的气势,尽显神山的威严。想目睹这座神山,在山外有不少地方都可以在天气好的日子里守候,如果要和它近距离对话,最好的方式就是像我这样,穿越仓促沟,一个人,一座神山,一片寂静的山野,就能让人忘掉尘世,独享人间与世无争的孤独和绝尘遁世的清净,这是我的向往,也是我无数次践行的人生路上的标签。

上岸之后,离开仓促沟,不到一个时辰,我来到了卡瓦洛日山脚下的湖畔。走累了,有点想趴下,但我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临时的帐篷之家安扎好,这个是习惯,也是安全感使然。一个人,浪迹天涯,风吹雨打,只要有临时的家,就可以妥帖地安顿好那颗无依无靠的孤心孤胆。

忙碌了好半天,帐篷被我安扎在幽静的湖畔,很快,山间的黄昏,不请自来。卡瓦洛日神山,和落日西沉,同处在西边,所以,人们喜闻乐见的日照金山,在这个傍晚,我是见不到的。神山处在太阳出世的对面,等到明天,拂晓的时光,只要天晴了,我一定可以得到卡瓦洛日染上金光的神奇之境。

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我放下奔走一天的疲惫,安静地坐了下去,这个湖,面积不大,满湖碧绿的水,像一匹舒展的大锦缎,风不动,整个湖水,晶莹如镜,清洁如玉,风一动,夕阳的余晖洒过来,湖面波光潋滟,银光如织。

没过多久,我抬头望向洁白的雪山之巅,夕阳的光芒分外浓艳凝重,犹似纯金的溶液,夕阳穿过山坡上的树林,抽起一条条金黄的光柱,最后一站,落日从山的背后悄悄地撤离,地面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恍惚的玫瑰色中。卡瓦洛日旁边的那片山坡,光和风一交配,泛起一层层金色的涟漪。而雪山之巅,在余晖折射的映照下,披上了神秘的面纱,面纱之间,洁白的雪花,被风撩动,仿佛逡巡着淡淡的微笑,向我传达神的风韵。

眼前的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每一幁画面,都是梦幻的,每一幁画面,很懂光的语言,它们把光切入山野,交织出暮色四合的仙境,这种美,是一场寂静无声的戏剧,舞台就是大自然,主角就是卡瓦洛日的山野。这场为我独享的戏剧,让我刨开了光的绽放与凋谢,回归了心灵的慰藉。

人间的黄昏,是一种多棱镜,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令,它会呈现不一样的虚虚实实的美妙风景,透过它,每一份体验又是丰富多彩的。从中,我们可以获取喜悦,感悟美好,从中,也可以背负抑郁,释放忧伤,走进傍晚,以何种情绪突围,就看接收黄昏的心境和缘分了。

卡瓦洛日雪山群,绵延起伏于幽僻之地,它的周身弥漫着雄浑、粗犷和险峻的气质。它的山野,不仅被袖珍般的圣湖妆点,还能看到另一幅画,画中的原始森林、溪流潺潺、雪山草甸、野生动物,各自据点,生动地表达了和谐的自然。

山间一日,世上千年。在山间奔走,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时间过得快,夜幕下的卡瓦洛日,使我的安静进入硕大的空间,这份空间,容纳了整个山野。躲在帐篷里,我喜欢无拘无束地尽情想象,喜欢提笔落字,随身携带的灯光,伴我悄无声息地度过了前半夜。

为了得到山夜更多的信息,我穿上羽绒服爬出帐篷,扑面而来,好一股刺骨的凉意,尽管是夏日的夜晚,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湖畔,风稍微来一个大动作,人就被困在冰冷的空气里,遭受冬寒般的围攻。

在帐篷里躲久了,人一出炉,没有被寒冷吓傻,反而被漫天的星光惊呆了,气势磅礴的天河,吓得我晃晃悠悠地踉跄了几步,一屁股摔下去,瘫痪在帐篷门口。屏住呼吸,缓几口气之后,我十分平静地唤醒晕圈的目光,以最宽泛的视角散发出去。夜幕下的山野,黑沉沉的,穹庐之上,布满了繁星。在那繁星围拱的银河里,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星星挤在一起,有大的,有小的,有眨眼的,有不眨眼的。眨眼的星星,像刚洗完澡,又清爽又明亮,不眨眼的星星,仿佛潜伏在水里,一动不动。

关于荒野里的星夜,我是追寻已久了,无论是高山大川,还是沙漠幽谷,只要我去一趟,总会在餐风露宿的日子里,给星光之夜投怀送抱,和璀璨群星深情对话。这样的夜晚,或许是文字里的情愫容易发酵,催发我为星辰倾心痴狂,而这样的夜晚,星光如神途,截取了骨髓里无法忘怀的往事和片段,链接着我的情感诉求。

早年,父亲为了我的求学问道,在一条乡间小路上,给我留下了许多星夜的故事。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我在湖北黄冈县城寄读高中,那几年,挑灯夜战的学习生活,父亲和母亲从未缺席。他们是实诚的乡里人,一辈子就在村里耕田种地。在那个物资困乏的年代,由于季节性的蔬菜,备受城里人喜欢,日复一日,父亲就挑着满满的两箩筐蔬菜,凌晨三点出发,在星光漫路的小路上,走上十几里地,到县城菜市场卖菜,赚点小钱补贴家用。每逢父亲进城,母亲都跟着起早,炒两碗菜,让父亲带到县城给我捎上。

回忆,总是那么模糊又没世不忘的。那是一年的寒冬之夜,拂晓来临之前,我点上蜡烛,在教室里潜心学习,父亲一如既往地给我送来了一碗红烧冬瓜,一碗清蒸鸡蛋,父亲挑着担子离开教室的时候,我在门口目送他远行,忽然发现,天还没破晓,蓝莹莹的夜幕上,缀满了宝石般的星星,那些在无垠的天际里闪烁的星星,跳动着点点寒光。不一会儿,父亲在寒冷的星光里越走越远,望向他逐渐消失的身影,顷刻间,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我知道,父亲为了养活一家人,淌过无数个风吹雨打的日子,也淌过无数个星夜,星光下的背影,嵌入人间的父爱,是多么沉重!

一个寒颤,把我的思绪拽到现场,一股热泪涌了出来,这股热泪,是父亲的星光往事惹来的。在这无人之地,要稳定自己的情绪,必须找一个出口,我摸了摸头发,发现风熄了,山间的夜晚更静了,目光收回到湖畔的时候,一阵惊喜平息了我的忧伤。

侧身一瞧,身边的湖畔没有一丝动静,湖面很平静,像风没有来过一样,一湖水,静得很深邃广阔,更奇妙的是,天上灿烂的群星,耀眼地盈透了湖水,它们以秒速抵达这里,历经浩瀚宇宙的筛选之后,以暗淡的星光潜伏在水底,好像被蒙在一层纱幕后面,隐隐约约的。这一湖恍恍惚惚的星光,触手可摸,在人世间走一遭,第一次和星光如此亲近,真是有点喜出望外。

卡瓦洛日的夜晚,多么凄清幽深,它让我为满湖星光深情地凝望,数数天上的星星,醉饮水中的星光,一个人,被山野宠幸,一个人,做一颗孤星,烘托繁星的热闹。梦幻的,空廖的,寂静的,柔和的,所有的画意,都在我的目光里轮回和流动。喜悦的,哀愁的,激情的,淡泊的,该来的心境都来了。这是多么难得的夜晚,我宛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没有玩累之前,任凭星光敲打,跟着星光一道,清澈见底,返老还童。

沿着湖畔,星光领路,我走到了湖的另一端,忽然发现,卡瓦洛日的主峰也来了,它的顶端倒映在湖水的一个角落,和星光一道,借给了我一曲星夜之魂。

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它走了,我才和星光一起彼此回应了这份尘缘,星光肯定懂我,一个星夜的行者,独享它飘逸的气息,我更懂今夜的星语,一夜繁密的星光,洗礼了一个在山野里游荡的孤影。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它吹醒了一湖静水,送走了所有的星光,它也吹醒了我的痴迷和沉陷,帮我找回了与自己对话的方式。冥想与深呼吸,淡泊与坦然,或许,这些都是最好的途径,无论人走到哪一幕,这种途径,都可以像星光之夜恩赐的宁静,得到和失去,都是顺其自然的,每一圈人生之路,终点也是起点,看到了,就有了心灵的泊岸。

这样的夜晚,多么细腻深刻,它让我在卡瓦洛日的山野,盗用一夜星光的迷幻,去罕见地遇见自己,找到一种消融世俗哀愁的途径。

这样的夜晚,多么生动有力,它让我告诉所有的人,在卡瓦洛日的夜畔,巧取一夜星光,以淡泊之心唤醒了幸福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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