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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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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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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年

不知何时,心心念念的扬州早已在心里扎下了根。那里既无老友也无新朋,更没有生活中的交集。仔细回想,还是起源于李白的那首《送孟浩然去广陵》。儿子有心计,去扬州过年是他提出来的,也是为了纪念我刚刚开始的退休生活。先南京,后扬州,两座城市距离不过百公里。去时京台,返时京沪,便捷不绕。定下春节行程,楠楠便在网上预订了酒店。

在路上

龙年的最后一天,路上车辆匆忙。黄肥绿瘦的田野已不见人的踪影,慵懒的阳光把一切固定下来,唯有高速路上的车流没有受到羁绊。两侧的村庄静谧安逸又似曾相识,零星的鞭炮声忽远忽近,似曾相识里的童年便随着层层叠叠的旧忆流淌出来。

吃饺子、穿新衣、放鞭炮……每至年关,这些潜伏在心底的童年时光便展开在具体的日子中。生活虽然艰辛,把愁苦藏在身上的父母,还是为我们换来了独属于那个年龄的生命温情与欢乐,让我把年当成一种幸福与追求。步入社会后,无论怎样的天涯海角,轨迹都在以故乡为中心所画的圆里,圆里的图景有删有减,甚至消失,唯有圆点清晰地铆在心里,让我始终保持着对年的仰望。春节到来时,无论多忙,都会尽力抽出时间去故乡的年里寻找温情,去感触那汩汩流淌的血脉。既使时间短促,也要保证过年时的第一个头,磕给画满列祖列宗牌位的家堂,那里也是自己最终的归处。磕头、进香、祭祀供品,再深深地跪下去。

今年的除夕夜,除了缺失故乡的温情与幸福,还缺失了对祖先的尊敬。继而担心会不会换来神灵的责怪?生命轮回,夕阳最终要融入沉沉暮色……

“爷爷,你说是(shòu)瘦西湖还是(sòu)瘦西湖?”后座上的子兮在奶奶的怂恿下向我发问。妻子平时总笑我发音很乡下。我扭过头来,发现楠楠在假寐,她普通话标准,子兮的发音主要来自于妈妈的教育。我一下子犹豫起来,在两个发音之间反复,不敢有定论。子兮望着我痴痴地笑。刚才心中滋生出的惆怅瞬间化为乌有。

在南京

迷人的夜景把秦淮河与夫子庙连成了一个整体。古香的街巷紧凑而又雅致。琳琅满目的商品,流光溢彩的河水,摩肩接踵的游人。走在其中,瞬间有了穿越感。我把相机镜头更多地扫向那些“门楣上的家国、梁柱间的文脉”,脑海里不时泛起滚滚红尘里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江南贡院两侧整齐排列的号舍里,发出一片片炫煌。三天的斗室生活决定了这些来自全国各地考生的命运。据说鼎盛时期来京赶考的学生达两万多人。这种打破门第限制的科考,造就了重学之风,为普通人提供了上升通道。但官本位的思想扭曲了文人的价值观,阻碍了学术的进一步提高。贡院的宽阔、号舍的狭小,是掌控与被掌控的对应。挤入达官行列与沉默于江湖,两种不同的命运都作用着朝代的更替。

儿子执意要我们坐游船观赏秦淮河夜景。妻子问了船票价格后,说水里黑黢黢没啥意思。刚喊完累的子兮来了兴致,牵起妈妈的手就走。我留恋于两岸的夜景,还可以拍一些船在水中行走的风景,而船上的视野不够开阔。我想起了卞之琳的那首诗。

对岸夜空里,“秦淮人家”四个字发出暖金的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游船划碎河面上黏稠的色彩,荡出了陈圆圆、李香君、董小宛等一个个哀怨的面容,不同的面容里又生出不同的惆怅——江山更替都是男人们的事,我们只懂人间情暖。

十里秦淮,六朝金粉。因了姿色和才情的原因,后人们常把她们和帝王拉扯在一起,褒贬无度。据说,洪秀全的88位妻子中,有不少是从这里走进天王府的。为了生活还是其他,天地人心。六朝胜地、十代都会,白樯黛瓦中的女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左右着帝王将相的生活,也左右着华夏九州的稳固。

“河面上的温度要低一些,子兮上衣扣子没系好,楠楠晕船……”妻子在身后不断唠叨,夜色下也能看出她面容里的焦虑。我却在千年历史浮沉里度过了秦淮河的夜晚。

随后的除夕夜全家福,为了增加喜庆气氛,我要求家人们披红围巾。楠楠笑说:“怎么感觉像公司年会呀。”儿子插话:“咱们不搭围巾也拍几张。”第二天,当我走进牛首山上的佛顶塔,接受佛教文化的洗礼时,楠楠携子兮去电影院看了《哪吒之魔童闹海》。她们在描述电影中的精彩画面时非常兴奋。我因她们的兴奋而高兴,还有疑问——舟车劳顿千里之外看一场电影值吗?

在扬州

未到扬州之前,一直纠结于季节是否适宜,虽然离烟花三月有一个月的距离,韵味还是要有的吧。

楠楠一个月前约好了扬州的一家汉服馆,子兮也为此兴奋了一个多月,她把年的乐趣全放在“穿汉服”上了。化妆盘头、摄影整套下来需要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既然是汉服馆,其附近街景也一定是相得益彰的。把她俩放在门口后我们开始寻找停车位。导航提示的几处停车场都挂着车位已满的牌子。我们只好让车子在人车熙攘的街头慢慢蠕动,大概走出两三公里后,终于在一偏辟角落把车停了下来。说来也巧,穿过一片空阔地带便是一处名“个园“的北门。这是个意外之喜。

进入园后,但见竹林密布于亭、楼、阁、廊之间,小径通幽、假山四季、石桥飞梁,绝涧深谷。我在不停地按动快门的同时,很快找到了它的出处:“个园是清代两淮盐业商总黄至筠于清嘉庆23年(公元1818年)在原明代‘寿芝园’的基础上拓建而成,后几易其主。嘉庆25年,太子少保刘凤诰所撰《个园记》中,对园名的注解为‘园内池馆清幽,水木明瑟,并种竹万竿,故曰个园。’”

李白那次送孟浩然来广陵时远没有个园,否则,“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意境里一定会有个园的模样。但我对1818这组数字很敏感,这一年的5月5日,在德国诞生了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高中时,历史老师为了让我们记牢,用了“一巴掌一巴掌,煽的资产阶级‘呜呜’的哭”来比喻卡尔•马克思的诞生日。导师的手掌掴的是西方资产阶级,那时东方商人正在崛起。无论影响力强弱,至少,他们把祖宗文化留给了后人。

全家人汇合后谈论起个园的美妙,楠楠微笑不语。我惊诧于她的平静。儿子悄悄告诉我,这次出行的大多景点楠楠都已到过。我瞬间无语。

细雨中的瘦西湖是我想要的,这样的天气更接近于李白笔下的“烟花三月”。大家因“坏天气”而耿耿于怀时,我在窃喜。

进的园中,不但有“烟”,还有大片的腊梅花。游人穿行其中,尽享芳菲。在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上,花蕾挂满枝头,粉的、青的、绿的,甚是诱人。岸边垂柳依依,虽不见叶片,到也体现出瘦西湖的风骨。假如晚上十多天赶在元宵节,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定会更有新意。

一艘画舫穿过五亭桥后,在白塔映照下冲入烟雨中,两只野鸭忽地掠过刚刚犁开的水面,站在水榭翘角上的白鹭随即发来一声吟唱。

30多年前,琼瑶爱上了瘦西湖。她的催泪神剧《青青河边草》就取景于此,后来的几部情感大剧如《梅花三弄》《苍天有泪》等都在瘦西湖取景。太多的情感投入让她把瘦西湖上的小桥复制到了台北的居所里。当下,人们对于民国时期的那些“美好回忆”大多来自于琼瑶的赐予。她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太多思考的东西,也包括对生命的终结方式,人们为此褒贬不一。丈夫平鑫涛临终前浑身插满管子的痛苦画面,让她对生死有了区别于常人的理解。文学的魔性催生了思维的跳跃,她用文学的笔法优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盖棺并没有定论,她把一切留给了历史,瘦西湖的文化多了一分厚重。

走出瘦西湖,云开雾散,天空格外晴朗。“十年一觉扬州梦”,突然就想着回家了。

“瓜州景点不去了?那里有‘楼船夜雪’‘铁马秋风’呀”。儿子重复着临行前我念叨过的内容,家人们的面容里早没有了来时那些兴致。

我说:“咱们赶在‘破五’之前赶回去,分一些年给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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