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梁子里的头像

梁子里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4/17
分享

听船笛的地方

因为工作的缘故,第一次来到了一个叫贵塘的小地方。

学校就座落在郁水河的北岸边上,这儿离繁闹的市区有一段长的距离,虽然地僻偏远,却倒也多了几分难得的雅静。

起初时,每每一到学子们放晚学的时段里,总是被远处江面上传来的一阵阵悠长的船笛声惊起,像是前世的无数次轮回,这一长长的号鸣声里,我仿佛听见了远古岁月下船工们的那一声声呐吼与不屈,抗争与坚韧。这种道不明的共情,像是一把撩人的心锁,拨动着我那柔长且怜悯的心弦。

第一次去听船笛,是在一场绵绵的雨季里。

那是一个下了班的午后,天空中飘扬起了毛毛细雨来。雨水纷纷扬扬的,淅淅沥沥地飘洒在了校园外的濛濛江面上。

我提出了要到江外去看雨,正好同来的老梁也正有此意,于是,便趁着朦胧的雨意,绕过了学校的那道后围墙,我们一同来到了大江北岸的河堤边上。

不知不觉间雨点渐渐大了起来,此时的江面上早已濛濛的一片。正走着时,迷迷糊糊的江面前方,雾气缭绕着的江水船坞上,迷蒙中传出了一阵阵女人银铃般的吆喝。

走近了,透着朦胧的雨幕,船坞边上一个浣洗着的女人正对着船舱里的孩子在大声地呵斥着。

女人似乎上了年纪,脸上的沧桑镌刻着岁月留下的生活印痕。看到了我们,女人敛起了怒容,听说我们是老师,女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陆陆续续的言谈中女人告诉我们,她早年嫁给了江上跑运的船工,而她的娘家,就在江水的南岸边上。

女人向着我们指了指,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江水的南岸边上,稀稀落落地落户着几户人家,而女人的家,便藏隐在了这茫茫的烟雨朦胧之中。

女人似乎很是健谈。谈及了时下的生活,谈到了家庭,也谈论起了孩子们。谈到了女人的年少时光时,女人干枯的眼角边上顿时闪现出了片片的光芒来。

谈着谈着时,女人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曲儿来。

“双螺未合,双蛾先敛,家在碧云西。

别母情怀,随郎滋味,桃叶渡江时。

扁舟载了,匆匆归去,今夜泊前溪。

杨柳津头,梨花墙外,心事两人知。”

女人告诉我们,当初嫁到这边来的时候,是图这儿离自家近,时不时还可以跑回去看看家里的父母。后来,父母便老了,再后来,父母就都不在了。

女人踮起了身子来,朝着岸边上的娘家匆匆看了一眼,眼角边不觉察间闪起了一丝丝地伤感来。

“那时候家里穷,每次路过家门口时都不舍得往家里跑,生怕父母嫌弃自己,可我们自己哪晓得,父母正怔怔地在家里头等着我们赶回去哩……”

“那一年江面上发起了大洪水,雨水断断续续地下了两个多月,江水很快地淹到了自家门前。我那老父亲啊,每每大雨滂沱的夜里,便会守候在自家的门口外,等着我们的船经过时拉响的那一声长长的平安笛鸣……”

女人俯下了身子来,把头埋进了肩膀里。

“那时候的日子很苦,可我们的心底里是快乐着的。那时候我们的孩子们都还小,每次路过了自家的门口时,我便会对着家的方向指指点点着,告诉他们外公外婆正蹲坐在自家门口的边上看着我们哩。看到了灶火房边上升起的炊烟来时,我便是看到了正在灶火台边上忙碌着的母亲来……”

“……那时候的父亲应该就坐在我们家窗台边的那张摇摇椅子上,正看书在昏暗的厢房里哩……”

女人突然问起了我们在哪里教书来,我们指了指不远处岸边上的学校,女人竟是激动了起来。

“我的大孙女就在你们学校里读着书哩!”

说起了自己的大孙女来时,女人是一脸的得意。女人说自己没读过几年的书,家里的丈夫也没认得几个字,可自己先前的父亲,却也是教书先生来着。

女人自言得意了起来。

这时,透着雨意朦胧的江水面,天水一色的江岸边上,隐隐的歌谣从近水的酒家边缈缈地飘传了过来。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别过了女人后,已是临近黄昏,江水面上的船笛正交替地鸣起,此时,秦汉古渡口边上的初夜已接踵地到来。

江面上的船坞处已陆续燃起了隔江的夜火,江火在初寒的江水面上一路地荡漾开来。

岸边路上的归人像是失了魂似的,正匆忙地奔行在愈来愈近的暮色下。隔着江面上轻笼着的昏昏渔火,泊岸的酒家处隐隐的歌谣正缈缈地飘传了过来。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初夜下的江面上泛起了片片归家的惆怅,临水炊烟正在江面上袅袅升起,时光煮雨,江火摇船,此时的天地下独剩下了这份淅淅沥沥的岭南烟雨。抬起头来望去时,船坞的粼粼波光正荡漾在倒映的渔火影里,时雨轻摇着船灯下的春夜初寒。

正想着返回到岸边上归去时,这时的江水面上划来了一叶天地渔舟,舟船上正坐着老艄公。

看到我们准备离去,老艄公放下了桨橹,招摇着我们过去。我们也正有此意,于是便跳上了渔舟,与老艄公对谈在这茫茫的天地中,任凭着渔舟自在地横渡在春野渡口。

老艄公姓李,打过了招呼后,老艄公从船舱里搬出了浊米酒,滔滔不绝地跟着我们攀谈了起来。

老艄公自言先祖曾是秦时人,为始皇开疆拓土戍守边陲后, 世居于此。

言及先秦旧事,我们谈起了风流岭,谈起了桂林治下的千年古郡,也谈起了那个沉睡在罗泊湾封土堆下的千年郡守来。

老艄公指着不远处烟雨下的古渡口,告诉我们,这里便是两千年来的秦汉古渡口。

我站在郁水舟头,孤舟煮雨,言及中间多少兴亡故事,不由得思绪万千,便借着酒兴,作出了一首即兴的小诗来。

“一笑江湖多少事,涛声暗换人间,孤鸿不辨旧烽烟。星沉千载事,月冷一江寒。

谁道英雄皆志短?潮头自写青山,浮生何必问鸳仙。小舟从此逝,渺渺郁江边。”

老艄公挑起了渔火,乘着我们泛舟于湖。看着远处的青山隐隐,两岸的细雨如织,不禁感概起人生如斯,千古繁华一梦中来。

来到了一处拐弯处时,江面顿时变得宽广起来,水流也平缓了许多。老艄公遥指着几百米开外的一处小土坡告诉我们,这儿便是著名的罗泊湾一号汉墓封土堆了。

我不禁地肃然起敬了,在这不起眼的黄土垄下,竟是埋葬着一段千年的秦汉往事。

老艄公还告诉我们,与罗泊湾一号汉墓封土堆一水之隔的郁江南岸,矗立着的便是安澜古塔。

原来,在郁水河段流经罗泊湾之时,在此地急流直转,河水转向东北后突然反向拐了个大弯,直朝东南方向奔流而去。

第一道拐弯处的弧形内侧的北岸,就是著名的罗泊湾一号汉墓封土堆,占尽了风水的形胜之侧。而另一头的安澜旧地,就孤零零地矗立在南岸的弧背上。

清嘉庆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知县林大宏以贵港独缺中山(贵港有东山、西山、南山、北山)为由,于贵港东南五里外的罗泊湾之处,“撮土为山”,名为安澜塔。

安澜塔塔身高九层,极尽阳极之数。塔门有一联:“撮土为山陪地脉,引人成事补天功”,以“陪地脉”和“补天功”,补风水之格局。

我们三人弃了船,在阴雨绵绵的暮色下登上了安澜台,眺望着东南远方水天一色的江海茫茫时,顿觉得天地之缈缈,感人生之须臾,于是便由感而发,写下了一首即兴的小诗来。

“缈缈苍穹百尺楼,关山一揽尽汀洲。舟桥落日熔天地,陌道黄尘漫古丘。

秦汉渡,渡春秋,英雄潸泪见白头,岭南地僻无王事,域外江山岁月浮。”

与安澜古塔一望之隔的便是上龙楼了,听老艄公说起,上龙楼原是南越武王的斩龙之地。听传始皇平定岭南之后,在此地设下了桂林郡。秦因二世而亡,越人作乱。武王因之斩龙设塔,名为上龙楼。

登上了上龙楼,举目远眺,东北方向尽是一望无垠的浔郁平原。而不远处的江渚下,烟雨濛濛下的秦汉古渡口便孤零零地静躺在岁月的时光里。正准备离开时,一段不起眼的小字跳入了眼帘:

“上龙楼,下龙楼,三百年来梦贵州,云高不自由。

烟水洲,渚水洲,秦汉关山岁月浮,英雄揾白头。”(贵港古称贵州)

告别了老艄公,我们在另一处的渡口处上了岸。回首归来去,但见天地处扁舟缈缈,江面上渔火依旧。此时,茫茫的渡口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悠长的船笛,这一鸣笛,像是天地下的岗哨,正舐犊地守护着这深沉的夜。

第二天我特意地起了个大早,天空竟放起了晴来。我独自一人来到了江岸边上时,江面上一片朝阳万里,昨夜里的渔舟已不知了去向。而一旁的大船坞里,女人正忙碌在近水的船舷边上,一边捣鼓着,一边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大海边哎,沙滩上哎

风吹榕树沙沙响

渔家姑娘在海边哎

织呀织鱼网

织呀嘛织鱼网

哎……渔家姑娘在海边

织呀嘛织鱼网……”

女人很快认出了我,特意地向着岸边上的我高兴地捣鼓着。女人告诉我,她昨晚儿跟自己的大孙女谈起了我,大孙女告诉她说我正是她的老师。

女人告诉我她们要准备出航了,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回来的路上,再一次地经过女人的船坞旁时,看见女人正在船坞上收拾着准备出发的物资,看到了我,女人笑着向我点了点头。这时,不远处的船笛拉响了,船坞行驶着缓缓地离开水面起锚了,带着新的希翼,在灼灼的春阳下,正开在了通往新征途的路途上。

我正想着要说些什么,突然怔住了,这时船头上的女人拉起了深水中的铁链,在一声长长的鸣笛声中,跟着起航了。

女人回过了头来,目光不经意间跟我触碰在了一起,这一短暂的触碰过后,女人带着新一轮的希翼,又出发了。

后来,我便离开了那所学校。但每每一回想起在那里经历过的工作和生活时,便想起了那个关乎船坞的故事,那个为生活奔波着的女人,还有,那个带着新希翼征程的长长船笛号鸣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