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书记

一

“土”书记，小名团子，是我本家的二哥，出生在苏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村庄上。

60年代，一个物质匮乏而人情味浓厚的时代，村庄里的人们依旧遵循着古老的农耕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二哥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他的童年没有华丽的玩具，也没有丰富的娱乐，但那片广袤的田野、那条蜿蜒的小河，以及那些纯朴善良的乡亲们，却赋予了他坚韧不拔、好打抱不平的秉性。

“土”书记的由来，是二哥19岁那年。

夏天的午后，阳光如火焰般炽热，将大地烤得滚烫，稻田里一片忙碌，二哥的父母弯着腰，在田地里插着他们。

那天的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悠闲地游荡着。乡党委涂书记一行人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穿过了村庄的小巷，他们的目标是检查稻苗插秧的情况。

然而，当他们踏入二哥家的田地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前的秧苗插得参差不齐、弯弯扭扭，涂书记不禁皱起了眉头，严厉地批评正在插秧的二哥父母。

恰在此时，二哥从镇上喝完酒回来。他骑着他的250大摩托，轰轰地穿过稻田旁的小路，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

然而，当他看到有人呵斥自己的父母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摩托熄火、放好。二哥醉醺醺地踉跄着来到乡检查组跟前。此时，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要喷出火来。

“嘭嘭”两拳，二哥毫不犹豫地打在了涂书记的后背上。涂书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稻田里。二哥的动作迅速而有力，让人们都措手不及。二哥的父母手中的稻苗也撒落在了田里，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

“团子，你个二货！你打的可是乡党委的涂书记啊！”父亲气急败坏地大声骂道。“人家领导是过来检查插秧工作的，只是说了我几句，没什么事的，这也不管你的屁事。”

然后，父亲三步并两步来到涂书记跟前，赔不是地说道：“这是我不懂事的二儿子，请您多多担待。”

众人见状，也都大惊失色，大家都知道，二哥平时好打抱不平，更何况是自己的父母。

乡亲们纷纷上前拉住二哥，劝阻道：“你疯啦，不要再闹了！ ”

涂书记这才回过神来，满身泥巴怔怔地看着二哥。只见二哥穿着一身洁白的衬衣，领带紧束，头发梳得锃亮，一副公家人的派头。他强装着笑脸说道：“看你这架势这派头，你比我书记还书记！”

此时的二哥酒也醒了一半，但也不发怵，满嘴酒气、嘻皮笑脸地说道：“你是乡里的涂书记，我是村里的‘土’书记！”

随行人员见状欲将二哥扭送派出所。然而，涂书记却制止了他们。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年轻人气盛，更何况又喝酒了。算了吧，我们还是继续检查插秧情况吧。”

就这样，“土”书记之名不胫而走。人们在谈论二哥时总会加上这个称号，既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敬佩，而二哥也似乎默认了这个称呼。

从此，二哥便有了“土”书记的称呼。

二

我比二哥小六岁，那时候的我，天天跟在二哥身后，就像他的小尾巴。我们一起在麦地里打滚，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蓝蓝的天空，一起追逐着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二哥总是能想出各种好玩的游戏，讲抗战英雄故事，让我乐此不疲。每当我受到欺负时，二哥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我撑腰。

其实，二哥上小学时成绩还是不错的。他聪明伶俐，头脑灵活，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当时还是在生产队，二哥父母老实巴交的，干活时总是被别人欺负，二哥的父母胆小怕事，遇到争执总是选择忍让。

二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一天，二哥对我说道：“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保护家人不受欺负。”

那时候，正是港台武打剧风靡全国的时候。每当夜幕降临，二哥就和村庄里的村民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武打场面。霍元甲、陈真等英雄人物的形象深深地印在了二哥的心里。

一次吃完晚饭后，二哥对父亲说，他要去武校学习。父亲气不打一处，吼道：“小小年纪，干啥不行，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但二哥心意已决，他毅然决然地辍了学，踏上了前往武校的征途。

两年下来，他练得一身好功夫。二哥回到村里后，以前欺负他们家的村民再也不敢去找麻烦了。

从那以后，二哥在村庄里声名鹊起。

再后来，就有了“土”书记之说。

二哥是22岁那年结的婚。为了生活，二哥和二嫂去了东北打工。那里的冬天寒冷而漫长，但二哥却从不言苦。他和二嫂在工地上搬砖扛水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五年下来，他们也积攒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当二哥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沧桑回到家乡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冲动鲁莽的少年了。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三

二哥爱喝酒，这似乎是那个时代许多男人的共同爱好。每当夕阳西下，忙碌一天的村民们便会聚在一起，或在家门口，或在村头的大树下，几碟小菜，一壶浊酒，便能聊上一个晚上。

然而，二哥爱喝酒的毛病却越来越严重了。他每天至少要喝两顿酒，村里人都戏称他为“酒仙”。

二哥虽然爱喝酒，但为人仗义，乐于助人。在那个物质并不富裕的年代，村里家家户户都难免会遇到些困难，而每当这个时候，二哥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无论是哪家需要帮忙收割庄稼，还是哪家的孩子病了需要连夜送往医院，二哥总是二话不说，即时赶过去。

记得有一年冬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一辆满载货物的面包车在村口发生了车祸，驾驶员被困在变形的车厢内，情况危急。村民们闻讯赶来，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大家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二哥冲到了事故现场，他迅速观察了情况，说道: “大家别急别慌，按我说的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驾驶员终于被成功救出，并及时送往了医院。事后，那位驾驶员感激涕零，逢人便说：“是二哥救了我的命！”

二哥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不图钱不图名，就图一口酒。而且每次都喝多。

然而，岁月无情，世事难料。二哥因为长期饮酒，身体逐渐出现了问题。起初，他只是偶尔感到肝区不适，但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2023年的10月份，村里一个朋友给打来电话说， “土”书记得了肝癌，因为喝酒。接到消息后，我赶紧从城里赶到医院看望他。

当我走进病房时，看到二哥憔悴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

他说：“这样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呢。” 但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有着许多不舍和遗憾。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用言语给他一丝温暖和安慰。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儿时趣事谈及成年后的坎坷，从爱管闲事的少年说到“土”书记的称号。二哥的眼神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仿佛往昔的快乐触手可及。而谈及二嫂时，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

二嫂坐在床榻前，默默地流着泪，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助。

遗憾的是，二哥终究未能战胜病魔。我离开医院的次日，他便安然离世，面容平和，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已找到内心的宁静与幸福。

二哥走后， “土”书记这一称谓，仍在村中偶尔被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