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小时候开始记事起,那座装满了我们家族回忆的院子,就一直深深地刻在我心里。在小院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二爸二妈,一大家人的欢乐与童年的我紧紧连接。
院子坐落于寨子沟,满溢着浓郁生活气息。公路蜿蜒至此,直抵寨子沟沟底,一条可供架子车通行的大路,如纽带将就近的各家各户紧密相连。邻里鸡犬相闻,情谊深厚。寨子沟的东侧,住着马姓家族,烟火袅袅升腾,弥漫着温暖与祥和;西侧,是豆姓家族的聚落,洋溢着生活的平淡与真实。大路的外侧,栽着柳树,粗壮的树干和鲜嫩的柳枝,随风舞动,似在悠悠诉说着寨子沟邻里间点点滴滴的故事 。
沿着那呈“之”字型的大路缓缓前行几十米,便来到了老宅的院畔。院畔的坡地上,爷爷亲手种下了柳树、刺槐和国槐。这些树木,在岁月的滋养下,茁壮成长,郁郁葱葱,为院子增添了几分田园诗意。院畔上方,是一块平坦的晒场。早年,这里是邻里间晾晒谷物的地方。邻居伯伯贴心地在晒场安置了一座石碾子,围着石碾子旁边还有石桌石凳,农闲里婶子们在这里拉话。晒场西边是豆姓伯伯家;东边则是爷爷精心修建的二孔小窑,一孔用来养殖大型牲畜,一孔用来放置草料。小路从两孔小窑底部延伸至顶部,便进入小院。
小院背靠果树山,对孩子们而言那是一座充满神秘与诱惑的山。院后有一条小路,是通往果树山的捷径,颇为险峻。当登上果树山的半山腰,一幅绝美的乡村画卷便在眼前徐徐展开。半个村子尽收眼底,那像带子一样蜿蜒的公路,渐渐消失在高大杨树丛中。远处河滩台地上,古朴的关帝庙庄严肃穆,与苍翠的柏树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悠远的画面。一群麻雀在天空中叽叽喳喳地飞过,它们时而落在老地主家的枣树上,时而又停在几家窑洞的脑畔上。这时,黑黑的烟囱冒起袅袅炊烟,这是家的味道,是生活的温度。
小院共有三孔窑洞,爷爷奶奶居中,父母亲住东边,二爸二妈家则在西边。院西侧,静静地安置着一口石磨,打我记事起就一直存在,它见证了岁月的流转。院畔上,爷爷亲手种下的榆树、枣树、杨树,枝繁叶茂。还有那几块石头垒就的石桌,在夏日里,是我们乘凉的好去处。然而,榆树上会生出一种毛虫,它们贪婪地啃食着榆树的叶子,待叶子吃完,便吐出长长的丝,倒挂在丝上。这些调皮的毛虫,稍不留神就会掉落在皮肤上,咬得皮肤红肿,奇痒无比,成为了童年夏日里一段别样的“记忆”。
院东边和西边各有一个“春锅”,天热的时候,窑洞里的火炕不再烧火,春锅便派上了用场。每年清明时节,村里每家都要做“摊黄”,这道美食承载着无数人的童年回忆。在“春锅”里支上摊黄鏊子,轻轻涂抹一点猪油,防止糊锅。接着,将玉米面和面粉按照一定比例搅成糊状,缓缓倒在摊黄鏊子上。在炭火的加热下,鏊子里渐渐鼓起金黄的气泡,仿佛是美食在欢快地跳跃。盖上盖子,耐心等待几分钟后,香气扑鼻而来,摊黄便熟了。它可以直接当作主食,那软糯香甜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也可以夹上豆芽、粉丝等菜类一起吃,丰富的口感在口中交织,构成了童年的美食记忆。
老宅院子的东边,是一片广阔的晒场。秋天,这里是色彩的海洋,绿豆、黄豆、谷子、葵花籽、大红枣等各色果实纷纷登场,在阳光下闪耀着丰收的光芒。晒场同时也是四爷爷家大伯和二伯窑洞的脑畔。站在脑畔上,视野开阔。向远处望去,公路上的行人清晰可见,还有那在老井旁担水的四邻,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忙碌而充实;向对面望去,能瞧见河对面菜地里辛勤劳作的村民,他们的身影在高大的黄瓜架和西红柿架子里或隐或现,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田园画卷;向西面望去,能望见远处豆姓地主的旧居,几处院子在枣树林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神秘。若是谁家里有事,只需站到院畔上,呜喊几声:“噢,大叔在不?”“昂,在了,咋了”,一呼几应,同辈的大叔有好几位,还得仔细确认一下究竟找谁。
晒场下方,是另一个充满回忆的院落——下院,这里也是父亲的出生地。下院西边,有一孔小窑,紧挨着便是七孔大窑,这便是太爷爷和他兄弟的祖业。窑洞正对面的一排房子,是驴棚、羊圈、鸡窝。下院东边围合是一垛老石墙,西边围合有一间房子,奶奶亲切地称之为“下房子”。听三姑说,曾经,爷爷、奶奶、大姑、二姑、三姑,还有父亲和二爸一家七口人,就挤在下院西侧的小窑洞里生活。旁边七孔大窑则住着四爷爷一家人和同宗的两个爷爷。随着姑姑、父亲、二爸们渐渐长大,小窑洞里愈发拥挤不堪。大姑只好借住在同院闺蜜家里,父亲则只能睡小窑的箱顶上。父亲 19 岁那年,爷爷正式营建了上院的三孔窑洞,终止了在小窑里挤窄的生活。
“下房子”是爷爷存放杂物的地方,对童年的我而言,是一个充满神秘与惊喜的“宝藏之地”。这里有废旧自行车链条,拆了零件,便能制作出一把把简易的火药枪;把废自行车内胎,剪成条状,又能做成一个个弹弓。此外,还有长长的木凳、赶牲口的长鞭、爷爷的木匠工具箱、旧的年画、损坏的风箱,以及父辈们上学时的课本等杂物,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时,等爷爷出门去了,我和弟弟便会偷偷拿上钥匙,怀着满心的期待打开下房子的门。阳光洒进这古旧的老房子,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我们在这里仔细搜寻一番,希望能找到新玩意儿,或者把几个小玩意组合成新的“耍得”,那是属于童年的快乐。
下院驴棚背后,是二伯伯家的猪圈。猪圈旁边,有一棵高大的臭椿树。吃饱后的大黑猪,总喜欢一边哼哼叫着,一边用鼻子拱着椿树的树皮,引得院里的孩子们用食指和中指向上勾自己的鼻孔,还学着猪叫,兴致高起来了,你学驴叫,他学鸡叫,一片欢声笑语。夏天,臭椿树上会生出一种长着花翅膀的昆虫,奶奶管这种虫子叫“秋扇”(斑衣蜡蝉)。院里的孩子对“秋扇”充满了热情,总是拿着棍子追打它们,欢笑声和打闹声在院子里回荡。
驴棚前有棵老枣树,从我开始记事儿起,它就一直在那儿。每年春天,这棵树老是第一个开枣花的,整个院子都飘满了清甜的枣花香。老枣树东边呢,有一垛短石墙。墙东边,是同宗的二爷爷和大爷爷家院子。院子院子外头有石头垒的羊圈、鸡窝,另一侧是二爷爷家的春锅,旁边还有间堆柴火的杂物间。玩捉迷藏时,大伙都爱躲在柴火堆后面,一找一个准。
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小院,恰似一位沉默而睿智的长者,见证着家族的繁衍与壮大。自家族在此落地生根,每一个在此诞生的新生命发出的第一声啼哭,仿佛至今仍在小院里悠悠回荡。一代又一代族人,在这片充满温情的小院里,度过了天真懵懂的童年时光,挥洒过热血澎湃的青春岁月。
小院亦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回忆。儿时在院子里嬉笑玩耍的场景,长辈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温馨画面,都深深地镶嵌在小院的记忆深处。这些回忆,是家族的精神纽带,把这片土地与每一个族人的心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