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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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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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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 手.值 守(短篇小说)

编剧、作者:马桂明

   ——根据电影文学剧本《执手》改编

1

一道一道闪电一下子树杈模样一下子花朵模样,歪歪扭扭叠叠依依地划亮雾雾沉沉的雨幕,‘轰隆轰隆’的闷雷声击碎了千峰山梅雨时节的寂寞。

一辆橘黄色的长方形的工程车在闪电瞬间明亮里碾压泥泞路面--‘噗嗤、嗯∽、嗡嗡’……一颠一覆斜滑、一跑一顿刮擦着崖坡翠绿墨绿的草木,‘吱嘎’碰挂着崖边红黄刺目的护栏。迫眼崖石晃动,进眼树尖飘摇,浑浊溪水奔腾。

铁衍兵双手把持着抖动乱晃的方向盘,圆鼓鼓的眼球茫然愤怒的看向车窗外,倔强苍白的嘴唇对着空气吐气嘶吼:“离婚就离婚,红红是我的,其他的都是你的……”不等对方回应右手抓起耳边的蓝牙耳机,狠狠地摔在近旁的座位上,低头抬头抬头低头单手滑动手机屏幕关闭蓝牙系统。

‘吱--嘎∽!’身体前倾猛然又后顿,雨刷器撕裂雨水弥蒙的车窗,窸窸窣窣的泥点子伴随着一只羽毛暗亮的雉鸡跌撞在车头引擎盖子上。雉鸡哆嗦身躯摇摇晃晃起身,低头仰头‘啾∽啾啾’鸣叫,仰头低头扑棱扑棱着湿哒哒的翅膀跃入沉沉雨幕,紧随而来的泥点夹杂着草木石块喷涌扑面,铁衍兵‘啊∽呀∽’惊呼,蜷头躬身抓紧手机护头后靠,车内光影顿然黯淡。

‘响亮的歌声/惊醒沉睡大地/燃烧的生命 吖∽/无悔青春献石油……’铁衍兵迷迷糊糊地接通手机电话:“……又是你?……想干什么?啊!……我看看”举起手机四下查看。贴着车窗玻璃,泥水枝叶石块还有叠加混杂的微微挣扎的雉鸡兔子螃蟹。“这下你可满意了,碰到泥石流了。带好红红,不然,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铁衍兵青白脸颊咬着牙关抖着手关闭手机,喘息无力地仰靠在座位上。

“什么?什么?兵儿说什么?泥石流?”电话的另一头,唐国海手指指尖青白、平拿着手机侧耳细听动静,又侧头看看卧室里玩耍绒毛熊的女儿红红,高高抬脚轻轻落步、左左右右地扫视张望,从厨房穿过餐厅客厅来到阳台,瞅着窗外雨水密密实实雾雾蒙蒙地泼洒,不停地抹拭额头脸颊脖颈密密麻麻的水迹。

“兵儿兵儿,宝妈说说话说话啊,快接电话。”唐国海小声催促,眼睛飘忽窗内客厅餐厅卧式,卧式客厅餐厅窗外,青白指尖握着光亮乎闪的手机,身体微微地胡乱抖颤。

红红抱着含着绿色塑料竹叶黑白条纹相间的玩偶熊猫,借着客厅青亮色沙发的暗影、借着餐厅瓷青色碎花餐布的遮掩悄悄地靠近,偷偷地张望、慢慢地坐地、细细地测听着阳台上的细细微微的动静。

唐国海看到红红悄悄地过来躲在餐桌后面,紧锁眉头又一次拨打电话,侧耳细听。

红红探头踮脚,把餐桌上放碗碟用的小竹垫子一个一个地拿过来,在地板上一个一个地摆放,蹲身伏地分放又一个一个地归拢,嘟嘟囔囔着:“这是红红的,这是宝爸的,这是宝妈的,这是姥爷……”

红红看着地上的餐具竹垫子抬头喊道:“宝爸!宝爸!我想宝妈分菜了。”

听到红红的呼喊,唐国海浑身一激灵,喃喃自语道:“不行,这样不行,得去看看。”从阳台冲进厨房,绕过餐桌单手抱起茫然拿着竹垫子的红红向外疾走。“我要熊熊,我要熊熊……”红红扭动身子说道。唐国海放下红红随手擦拭额头脸颊脖颈一层层细密的汗水,红红丢下竹垫子跑进卧室抱起布袋熊,又返身跑了回来,唐国海收起手机抱起红红向外跑,“去找宝妈,不能让红红没有宝妈。”“宝妈怎么了?不跟我们玩了吗?”红红仰头忽闪着黑黝黝明亮亮的眼睛问道。“不会的,不会的,宝妈不会不要我们的……”唐国海随手关门避开目光看向走廊,迷迷糊糊地嘟囔:“可能出事了,最好不要有事情。唉~!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紧走几步摁下按钮,电梯门滑开又关闭,脸色苍然却细汗流淌的唐国海抱着面色酡红的红红盯着红色的楼层数字沉默,开门瞬间冲了出去。车辆轰轰嘶鸣中冲出车库,外面的雨雾戚戚然然地敲打着,雨刮器‘呼哧呼哧’奔忙,路上人影车辆杳无踪影。

十字路口,唐国海刹车离合手刹空挡,手掌涂抹纸巾又随手擦拭突突冒出的汗液,握着湿哒哒的纸巾又拿起手机拨打电话:“爸!兵儿可能出事了……是,最后通话说是泥石流……我没听清楚……可能是……你看能不能找大队核实一下……”

车窗被人轻轻地敲打,听到动静的唐国海关闭通话摁下车窗,疾风细雨顺着缝隙扑了进来。披着雨衣的交警示意道:“转绿灯了怎么不走?驾驶证拿出来。”“对不起,对不起!这就走这就走。”唐国海手忙脚乱的把驾驶证隔着窗户缝隙递过去,交警打开查看又低头核对唐国海与照片影像。“可能出事了,我先接个电话。”唐国海侧头接听嘶鸣的手机:“什么?真的出事了……我和红红在路上,马上到马上就到。”“出了什么事儿?”交警递回驾驶证。“泥石流,宝妈被埋住了……”唐国海接过驾驶证慌慌张张的回应,驾驶证从手指指尖滑落又被捡起,忙乱中又掉落在脚下再次俯身捡起。

交警向车后座看了看,红红搂着布袋熊扬起小手:“警察叔叔好!”“你好!小朋友!稍微等一下好吗?”不待唐国海父女俩回话,交警向不远处停放的警车跑去,模模糊糊的身影在雨雾里跑了回来。“下车,去后座。”唐国海依言开门。交警抖落雨衣上车团缩放在副驾驶脚下,砰然关门,关闭玻璃调整座椅扣上安全带打开雾灯,问道:“什么地点?”“千峰山。”面色雪白的唐国海快速说道。“千峰山。地点是千峰山。”交警通过对讲机呼叫道。“收到收到,千峰山。”红灯闪烁的对讲机里传来回应。唐国海看到呼呼刮擦的雨刷器前方,警车闪烁着警灯慢慢地驶入路口,车辆静静地跟随,长长的吐气又绷紧身子俯身向前看。

斜斜的雨雾一会儿飘向左面一会儿飘向右面,又雾蒙蒙地直落下来,车窗上的水流泊泊流淌。

2

手机屏幕一闪一闪,‘响亮的歌声/惊醒沉睡大地/燃烧的生命 吖∽/无悔青春献石油……’铃声里铁衍兵看着屏幕上显示大队部刘队长的来电,按下接听键,“是,遇到泥石流……是,就算是演习,小黄情况怎么样了?……好,送下山就好……是,等待救援……明白,就当作是演习。”借着手机光亮打开车内顶灯,铁衍兵摆弄着空呼机对讲机矿泉水应急灯,又拿过红色的印台看向后视镜映射苍白的脸庞,轻轻地理顺有些凌乱贴附的发丝,嘴角轻微上扬:“演习,就算是预案演习吧。”

手机屏幕再次闪烁,铁衍兵随手接听:“你好!我是铁衍兵……哦,铁书记……喊爸爸?不是你说的吗?只能喊书记……现在就是工作时间……好吧。回家喊。”关闭通话,拿着数据线插上手机充电,仰靠闭目,眼角一丝水痕慢慢地隐现。

铁拥军慢慢地放下橘黄色的座机话筒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刘队长小跑着进来。“铁书记,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汇报。”“说吧。我听着。”铁拥军收回目光坐下来。“88#井的黄海波送下来没有?身体情况怎么样?”

“已经从后山送下来了,还在抢救中。”刘队长说道:“井口封堵后人员也撤了下来,等雨停了再上去,不能再发生冒井中毒事故了。”

铁拥军盯着刘队长。刘队长搓着手接着说道:“已经启动应急预案,抢险小队先上去了,铁医生被泥石流困在山里了,已经报了119,请求消防支援。”

司机王海追问道:“通知家属没有?”

刘队长摸了下额头湿漉漉的发丝小声说道:“还没有。小黄的家离得太远,我们想,等情况明了了再通知。铁医生的家属我们查了,档案上没有联络号码,正在打听。”

司机王海狠狠地瞪了一眼刘队长:“不用了。铁医生的爱人带着孩子快到了。”

刘队长连连应声:“那就好,那就好。嗯--?他们是谁通知的?”

“我通知的。找辆车,我要上去看看。”铁拥军瞪了一眼司机王海,起身向外走。

司机王海看着铁拥军的背影小声对刘队长嘀咕:“铁医生是书记的女儿。”说完话不等刘队长反应过来就追了出去。

“啊?”刘队长张大嘴巴愣了。

司机王海匆忙返回,对着屋内发愣的刘队长喊道:“还不快走,发什么呆?”

“是,是是。”刘队长急急忙忙地跟了出来。‘响亮的歌声/惊醒沉睡大地/……’刘队长一面急走一面接听电话:“喂,哪位?……消防队到了,好。……家属?……上了工程车……对,应该是铁医生的爱人……我们和铁书记马上赶过来……对,你们先引导消防队上去,赶紧救人。”收起手机,刘队长对着西北角调度室的门口喊道:“小肖,小肖,通知老汪他们开车,去山里抢险。”门口晃了下人影,紧接着几个人影冲向工程车吊车铲车。

刘队长站在铁拥军的身后小声说道:“铁医生的爱人和孩子已经上了工程车,跟抢险小队的小王在一起。”

铁拥军看着雨水中奔跑的人影、启动的车辆,问道:“我们上哪辆车?”

刘队长:“上这辆车。”说着话引着铁拥军向前走,司机王海撑起雨伞帮着遮雨。“书记。”刘队长犹犹豫豫的说。“什么事?”铁拥军低头钻进工程车。“嗯哼。”司机王海从侧面推了下刘队长,刘队长一愣,连忙回复:“没事,没事。”铁拥军回身瞪了眼司机王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办。”司机王海收起雨伞绕过刘队长到副驾驶座上坐下。刘队长讪讪地上车关闭车门,远远地落座,凑近挂满雨水的玻璃向外张望。

戚戚惶惶的声声鸣笛中铲车在前,吊车紧随,工程车押后,三辆车缓缓地驶入霏霏细雨。

依着车窗向外看,又用力擦了擦,向后稳坐的铁拥军低下头,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脸颊。‘呱呱唧唧’声响里车轮歪歪扭扭地滑行,车上的人影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晃荡。

那年好像也是这样,听闻小翠他们被泥石流困住,抱着年幼的铁衍兵挤在人堆里浑浑噩噩的坐在工程车里,晃晃悠悠迷迷茫茫总是觉得泥泞的土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老粗怎么配的上上过大学的你?执什么手来着?”“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上,铁饭盆应该有个家。”“嘿嘿,你也知道这个?值守倒是应该的。”“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也算是名人了。”“可不想当啥名人,讨个老婆倒是真的。”“啐,看你那个傻样……”对啊!那年的老娃子好像也有八九岁的样子,比红红这个时候要大一些。想到这里铁拥军打了个冷颤,从手掌里猛然抬头。

雨刮器呼呼呼啦啦的忙碌着,车辆停了,路旁坡崖上的碎石稀稀落落地滚落。“我去看看。”刘队长披上雨衣打开车门踩着泥水‘咕叽咕叽’地向前冲。是啊!现在红红都三四岁了,是三岁还是四岁?瞧我这记性,当了外公的人也许是真的老了,铁拥军看着开启的车门飘飘摇摇的雨雾迷迷糊糊地想着。“走不了了,山石堵住了。”刘队长兴冲冲地跑回来站在车门口大声说道。铁拥军迷茫的眼神逐渐清亮,使劲揉了把脸颊起身下车。司机王海拿着雨伞跟了过去。刘队长上车翻找雨衣对讲机应急灯胡乱包成一包也跟了过去。车外,山间溪流混混浊浊裹挟枝叶奔腾冲撞发出隆隆巨响。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铁拥军接过雨衣迷迷茫茫穿戴,晕晕乎乎想着。

3

唐国海抱着红红瞅着雨刷器前方,消防车挖土机推土机来来回回奔忙,回想前天傍晚在家里发生的争执。

红红抱着螃蟹样式的抱枕打开卧室的门,透过缝隙向外偷看。唐国海察觉动静回头瞪了一眼,红红缩回脑袋无声无息地关好门。

唐国海压低嗓子质问铁衍兵:“难得陪着红红过过生日,怎么又要急着走?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

铁衍兵一边更换鞋子一边随口回应:“队里来了电话说是有急事,我是急救医生不能不去,你是医生不能不知道这个理儿。”

“比我这个普外科医生还忙?当初就不该让你去那里上班,在医院里也没有这么忙……”

铁衍兵撩了撩头发瞟了一眼急眉瞪眼的唐国海,拿着国旗红色的工作服拖着行李箱向外走。

唐国海右手食指指着门外左手指间青白抓着门把儿,变音般地嗓门‘喔啊呜啊’如同鹅声怒火:“走∽,就不要回来了。离婚,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铁衍兵俏然回身,惊讶的望着唐国海:“离婚?你说离婚?你∽怎么会说离婚?”

唐国海低着头嘀咕:“离婚,这样下去还不如离婚的好。宝妈已经不是原来的宝妈了。”

铁衍兵看了看卧室方向,对着唐国海摇了摇头,瞄了瞄对方抿嘴笑了笑转身离开,“过两天就回来,带好红红。”

唐国海追到门口喊道:“不要回来了。没有你这样的宝妈。”

唐国海看着人影在廊道的那一头俏丽消失,回身,‘嘭’的一声狠狠地关上门,双手薅着头发慢慢地依靠着门框蹲坐在地上。餐厅餐桌上,生日蛋糕的烛火光亮呼呼闪闪地飘摇。

4

铁衍兵背上空呼机束紧扳扣戴上面罩束紧绑带,辗转检查收集应急物品侧坐依靠。昏昏煌煌的车内越发闷热窒息,滴嗒嘀答地声响震动眼媚,浑浊的水流沿着车窗玻璃的密封条一滴两滴三滴,豁然汇成呲呲作响的水珠水柱喷溅喷涌。“糟糕。”铁衍兵低呼的声音混混浊浊地回荡,急急忙忙找来抹布胶带封堵摸擦,‘呼哧呼哧’喘息,‘噗哝噗哝’浑浊水波里瘫坐。车内顶灯,忽闪了一下,灭了。“不~!这就是演习就是演习……”声响隆隆中呢喃收声发声“演习,就是演习,会活下来的,会活下……”黑暗里屏住呼吸又絮絮叨叨,摸摸索索着打开应急灯照射、光影忽忽悠悠地晃动,车窗玻璃上条纹状裂纹一点一点地蔓延,隐隐约约听到‘吱嘎吱嘎’的声音敲动心弦。“真的出不去了吗?不,不能这样……”自言自语中搜寻红色印泥盒子,借着后视镜影像掀开面罩在嘴唇脸颊间涂涂抹抹勾勾画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整理国旗红色的衣装又照了照,使劲挤出一丝稍显愉悦的笑容接着捂着呼吸面罩大口大口地呼吸,笨拙移动到干爽的座椅高处调整好应急灯光亮,前前后后比比划划又照了照手机镜头,瞄了瞄浑浊上涨的水面,屏住呼吸打开手机微信按下唐国海的视频通话按键。

唐国海慌手慌脚地接通视频,艳丽脱俗狼狈脱形的铁衍兵笑呵呵的投影出现。“宝爸!宝贝红红在不在啊?”“快,快点,宝妈找红红了。”唐国海抱着红红看着镜头。“宝妈,拿的什么呀?看起来可真好玩儿!”“是呼吸面罩。”铁衍兵撩顺额头湿漉漉的发丝,戴上面具呼吸又快速拿下来,又撩顺略显凌乱的发丝。“我要,我也要。”“这可不是玩具哦。”“宝妈又骗人,我不跟你玩了。”红红抱着小小的肩膀,歪头嘟起粉嘟嘟的小嘴。“红红可好了。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呗,好不好?”“什么游戏?”红红眯着眼睛斜瞄噘嘴问道。“我们都是木头人。”“好呀,好呀,这个好玩。”红红拍打着小手展开又眯缝乌溜溜的眼珠。“那就开始了。”“好呀,好呀。”“我们都是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镜头中的铁衍兵定住身形,红红跟着张大眼睛摆好姿势,唐国海快速定格收藏关闭微信视频调出影像,左手悄悄地堵住嘴巴、牙齿死死地咬住,任由泪水随着眼角悄悄地流淌,右手举着手机胳膊拢着定住身形的红红。

“爸-,快接电话,快呀!快……”铁衍兵耳朵贴近手机左手捏着拳头呼喊跺着右脚在水花里咆哮,“爸……”

对讲机红灯闪烁:“铁衍兵铁医生,听到呼叫吗?”“铁衍兵铁医生,听到呼叫吗?”“听到请回答……”

铁衍兵猛然惊醒,擦干眼角点点泪痕关闭手机,深呼吸慢吐气努力微笑,拿起车台支架上污水半淹、闪闪烁烁的对讲机:“我在,我是铁衍兵。”

“我是重庆消防中队刘传坤,说一下现在的情况。”“玻璃碎了,水进来了。”“具体位置,水面到了哪里?”“淹没小腿淹没座椅了。”“是踩在座椅上的膝盖以下吗?”“是的,是的。”“好。保持镇定,保持镇定,很快就会出来的。”“演习,这就是演习。这样做对吗?”“对。就是演习,就是应急演习,按照预案流程我们一定要保持联络。”“保持联络?怎么保持?”“节省体力,不方便说话的时候隔几分钟就敲击对讲机话筒,我们会尽快找到你的。”“好。”“记住,敲击话筒保持体力。”“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手机疯鸣‘响亮的歌声/惊醒沉睡大地/……’,接通后传来呼啸风声、飘忽人声,“老娃子,老娃子,情况还好吗?”“爸~”呜呜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怎么了怎么了?老娃子!说话,快说话……”“爸-!我要去找妈妈了,您保重!”铁衍兵擦拭眼角涩涩的的水花止住哭泣戴上呼吸面罩大口大口地喘息,又拿下来,哽咽抽咽时断时续。“不,不能找小翠。”“我知道,每次开门关门爸爸都会喊一声。”隆隆缥缈回音里铁衍兵摘下戴上呼吸面罩。“不,不要说出来。不要……”“小翠回来呦回来呦。”铁衍兵模仿着铁拥军低沉浑厚哀伤婉转的语调,停顿片刻,嘴唇抿动吸吮着咸咸的水渍努力恢复平静的说道:“以后~以后,爸爸会喊,老娃子回来呦回来呦吗?”“不,不能这样,不会喊的,不会……”“爸爸是爱我的,是吗?”铁衍兵放下手机瞅着灯光里浑浊上涨的水面黯然期盼。“老娃子,老娃子,你不能……”车窗碎裂泥水石块草木雉鸡青蛙螃蟹轰然涌入,铁衍兵抓着手机对讲机蜷缩挤靠躲闪,“妈妈,我来了……”

对讲机吱吱卡卡传来的声响惊动了迷迷糊糊的红红。“宝妈在说话?”“是的,宝妈在救人。”“宝妈又骗人。”“是啊!她又骗人了。”“我不喜欢宝妈了。”“不对,不对。宝妈会回来跟我们玩的。”“真的?”“是真的。这回,不会再让她跑了。”红红挤了挤唐国海温暖颤栗的怀抱,伸展蜷缩呢喃“宝妈,”悠悠沉沉地半眯着眼睛噙着手指低头依偎,“宝妈回来玩……”

铁拥军一把抢过刘队长手里忽闪忽闪红灯闪烁的对讲机揣进衣兜,深深浅浅地抓着树枝抓着岩石抓着可以抓到的东西向山坡高处磕磕绊绊呼哧呼哧地攀援。“书记!书记慢一点,慢一点。”一手牢牢地抓着墨绿藤蔓根茎一手推开雨衣帽子向山坡向坡地向天空遥望。“老娃子,老娃子,爸爸来了,爸爸来了啊。” 呼呼喘息支腿紧靠崖石,掏出对讲机按下按钮呼唤:“铁饭盆呐铁饭盆,连自己的娃子都看不住,小翠!小翠啊!快来帮帮我,帮帮我啊!老娃子,老娃子……”

对讲机里的悲凉声音遥遥依依曳曳依依穿过山川穿过溪流悠荡回响。

“谁?”红红猛然从唐国海怀里坐了起来向车窗外张望。“好像是姥爷。”“嘘,听听再说。”唐国海向着挂满雨水的车窗张望。

“砰--砰砰……”随着敲击的节奏音乐悄然响起‘响亮的歌声/惊醒沉睡大地/燃烧的生命 吖∽/无悔青春献石油……’“她活着她还活着,书记快下来,快下来……”刘队长仰着脖子扬着手里的对讲机喊道:“有动静有响声,铁医生在敲击,你听听,你听,还有音乐……”雨水混合着咸糊糊的味道,铁拥军咕咚吞咽、大口喘息,又喘息片刻才半眯着眼睛对着对讲机吼道:“老娃子听着,不能找小翠,你可不能找小翠啊……红红咋办呐?”

“是姥爷,就是姥爷的声音。”“是。是姥爷。”唐国海迷迷糊糊地回应,直身举步‘嘭’声里跌坐回座椅,抱紧红红定神稳住身子,又屈膝半起身子抱着红红上前抢过司机手里敲打着的对讲机倒退直身端坐敲打 。“宝爸疼吗?” 红红仰头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额头微微隆起的唐国海。唐国海穆然用手指一下一下狠狠地敲击着对讲机。“宝爸,好好玩,我也要玩,能给我玩一会儿吗?”红红顺着唐国海的目光盯着,张开小手抓向对讲机。“按下按钮,红灯亮了再敲。”司机提醒道,“敲完了,松开按钮。”唐国海按下按钮,红红一下一下的轻轻地敲打,对讲机的红灯闪闪亮亮。

迟到的阳光一缕一缕穿破云层撕破云雾,雨停了,雾淡了,一抹淡淡的艳红慢慢地飘洒,一点一点地驱赶灰蒙蒙的雾气。

唐国海木然拉开车窗,清新的风晃眼的光直直地扑入车里。远处破碎变形的工程车悠悠晃晃的被吊车拖出泥泞地绊牵,橘黄色国旗红色夹杂着星星点点反光亮点的人影冲向救护车,‘啊呜嗷呜’混杂着“救出来了,救出来了,她还活着,铁医生还活着。”唐国海瞪着红丝丝的眼睛似乎想要穿过距离的空间,红红好奇地扒着窗沿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搜寻。

车声隆隆,工程车跟着救护车的渺渺余音‘吱吱扭扭’‘呱唧呱唧’地追行。

“宝妈呢?”红红仰头问道。“宝妈在前面,我们去追她。”“宝妈不跟我们玩了吗?”“宝妈在救人,宝妈不会不跟我们玩的。”“真的?”“真的。这回不能再让她跑了。”……

5.

九月的枫叶红了,叮咚清澈的会龙溪弯弯绕绕地奔向远方。

一身国旗红色的铁拥军推着同样装饰的铁衍兵伫立清亮的会龙溪旁。一身国旗红色的唐国海牵着同样装饰的红红翻找滩涂裸露的鹅卵石。

“姥爷姥爷,红色的石头好奇怪的石头。”红红捧着红褐色的石头跑过来,“这是什么石头?”铁拥军蹲下来,掏出灰褐色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铁矿石,是铁矿石。”“有什么用?”“能……”

唐国海转到铁衍兵面前握着对方冰冷的手蹲下来,看着对方空荡荡的眼睛,“宝妈,啥时候站起来?我们等着分菜吃饭呢。”

铁拥军站起身来一手拿着石头一手牵着红红,咋咋呼呼问道:“小唐,什么时间来报道?”

“再等等好吗?”唐国海没有抬头,静静地看着铁衍兵的眼睛,“等红红上了寄宿学校或兵儿再好一点行不行?”

“早去一天就可能早一点救人,急救队太缺像你们这样的医生。”

红红左看看右看看摆脱铁拥军的手,依偎着轮椅上的铁衍兵小声抱怨,“宝妈宝妈快起来,宝爸像个小孩子,天天偷偷哭鼻子,”左手比划着刮着自己红扑扑的脸蛋,“羞羞羞,大脸猫,哭鼻子,想宝妈。”

“这座山终究是要攻下来的,”铁拥军仰头看着青翠墨绿烟雾迷蒙的千峰山自言自语,“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

“爸,我不想让红红学医。”

“那要看红红的意思。红红,长大了准备做什么啊?”

“当医生,当宝爸宝妈一样的医生,”红红仰靠着铁衍兵的膝盖望着前方摆弄着手指说道,“那样就会救好多好多人,也可以陪姥爷玩了。宝妈说了,要陪姥爷玩的。”

铁衍兵的眼睛动了一下眼睫毛眨了眨,唐国海哆嗦着嘴唇说道:“宝妈听到了,她,听到了。”

“宝妈快点起来陪我玩,陪我玩。”

“老娃子……小翠啊,老娃子回来了,”铁拥军回转身子偷偷地擦拭眼角、低声呢喃,“你啥时候回来?红红都长大了啊……”

执手值守雾蒙蒙,又思量,心难忘,坠土埋骨,浊水浸润凉。

次次相逢渐难识,雾遮泪,貌添霜。

悠梦幽梦魂还乡,忆往昔,见旧妆,现而不言,唯有泪成行。

年年岁岁肠断处,雾雨菲,千峰行(hang)。

(全剧终)

2019.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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