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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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你好！打劫！》电影文学剧本改编
编剧、作者：马桂明
橘黄色的灯光，冷然悬挂在靠近便利店的前庭棚顶的边缘处，飘飘忽忽的影子伴随着风声－－密实、闪烁的小灯灯光忽明忽暗的掩映着‘杨武加油站’的字样。
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轿车在“吭哧、吭哧”声中落入入口处的摄像头的视野。收银员赵晓燕的目光从视频画面转向略显昏暗的加油机前庭。
加油员兰光培小跑着出现在黯淡的光亮下，挥手示意车辆停靠在2＃加油机的停车车位，来到摇下车窗的轿车跟前堆着笑脸询问：“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是加满93#汽油吗？”
暗影下看不清颜色的污渍模糊了轿车牌号、品牌。李友发双手把持着方向盘，侧头看向噙着手指的李友全，温柔的目光逐渐冷厉，转头侧身冲着兰光培点了下头。李友全学着李友发的样子点了点头，口水滴滴答答中浸湿了暗色的、破损的衣服袖口。
兰光培笑着说道：“麻烦两位老板下车。我们好加油！”
李友发拉下手刹，拔下车钥匙。
兰光培小跑着摁开、旋开加油箱的盖子。在加油机上快速插好加油员专用的员工卡、摘下加油枪，对准加油箱的箱口扣下加油枪扳机，在加油机‘轰，轰轰’的声响中抬头、微笑，观察着。
伴随着‘哗啦、哗啦’溪水流动的响动，‘吱－嘎－－砰’，‘吱嘎－－砰’开关车门的声响中李友发和李友全先后从车上下来了。
胖胖嘟嘟的李友全噙着满是口水的左手中指夹着右臂一路小跑，来到身形清瘦矮了一个头颅高度，面色清寒、脸色发白、眼带血丝的李友发的身后，右手紧紧地攥着李友发水泥灰垢的、黄色发硬的、一丝娄缕破损的衣角，又偷偷摸摸地瞟向垂首加油、偶然抬头的兰光培，快速瞄向李友发僵硬挺拔、瘦俏倔强的背影、又迅速瞄着兰光培。－－来来回回扫瞄，口中涎水不知不觉的滑落在手指、手掌、袖口，‘扑腾、嘀嗒’砸落在悬转的尘埃里。
李友发咬着下嘴唇哼了一声，抬脚向卫生间方向走去。李友全一步一侧头、两步一扭头－－快速而又敏捷的扫瞄－－紧紧跟随着李友发的脚步。
镜子中。发髻、脸上滑落水滴的二人，眼色抑郁、茫然。李友发摸了摸衣服兜里的物件，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转身，右手呼噜了一把李友全脸上的黑黄白的水迹，左手袖子细细的擦拭。李有权双臂下垂、俯身屈背、闭着眼睛。“好了，我的兄弟真帅。”李有权睁开眼睛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走了，还有事情够忙活的。”李友发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突兀的清水，整了整身上破旧的衣衫，向外走。李有权咬着手指，攥着李友发的衣角，亦步亦趋中又瞄向镜子中的自己。
兰光培指着灯光略显明亮的便利店方向，大声招呼：“麻烦您到那里交钱，这边马上就加好了。”
微微愣怔的李友发侧身看了看巴巴眼神的李友全，冷厉眼神扫视四周，抬脚向便利店方向快速走去。
“您好！欢迎光临！”赵晓燕大声问候道：“请您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加好油了。”
李友全松开李友发的衣角，直扑货架。口水滴答中兴奋的喊道：“哥！有吃的！好多好多吃的！”
李友发看着李友全疯狂的搜罗着吃的，眼角褶皱一蹦一蹦的抽动。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赵晓燕保持着惯有的微笑，轻声问道。心中却暗自揣测对方的身份－－是农民工？是老板？是……
猛然惊醒的李友发比划着衣兜里手枪的形状，又掏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半尺长的刀子，‘砰’地一声拍打在柜台上，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睛、咬着哆嗦嗦的牙齿，颤声说道：“你，你，你好！打劫！”
赵晓燕瞪大眼睛猛然后退了一步。
李友全抱着一堆吃的往柜台上铺散开，肥嘟嘟的腮帮子抖动出花开般的笑容，右手擦着嘴角，左手指着吃的，一面看着李友发一面说道：“哥！好多好吃的，一起吃……”
李友发抹了把额头上、脸颊边的细密的水迹，低声呵斥：“兄弟！打劫呢。认真一点。”
李友发扒拉开吃食，抓起刀子，刀尖指着惊恐中瞪大眼睛的赵晓燕：“你，把钱拿出来。”
李友全伸长脖子咕咚声响里吞咽口水，瞅瞅吃的瞅瞅面色潮红的李友发，又瞅瞅捂嘴依靠货架的赵晓燕。
“快一点、快一点，把钱拿出来，听到没有？刀子可不认得人。”
赵晓燕慌乱中拉开收银机的抽屉，抓起钱钞放在吃食上面，滚落在地的硬币发出稀里哗啦、叮叮当当的响声。
李友发看着零散的钱钞。用刀面一下一下，噼啪噼啪地拍打着柜台柜角。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赵晓燕，急促的吼道：“就这么点？钱呢？钱呢？全拿出来。快一点，全拿出来。听到没有？”
“就，就，就这么多。”赵晓燕缩着脖子耸着肩膀斜着身子哆哆嗦嗦、仓仓惶惶的回答。
李友发侧头看向前庭，又看向双手护胸、缩肩屈伏的赵晓燕：“去。把那个人喊进来，他的身上应该有钱。我们只劫财不劫色－－这是道上的规矩。”
李友全听到李友发的怒吼，转身向外走去。李友发伸手一拉李友全，用刀尖指着栖栖遑遑的赵晓燕，示意对方出去喊人。赵晓燕从柜台里面一步一步挪出来，战战兢兢的来到便利店的门口。
赵晓燕冲着‘隆隆’声响的加油机方向喊道：“小……小兰。过……过来一下。”
昏黄的灯光随着风声晃荡。兰光培隔着2#加油机回应道：“赵姐！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加好油了。”
‘隆隆’声音消散在风声里。加油员兰光培收好加油枪，盖好油箱盖，从昏暗的前庭走进明晃晃的便利店。
李友发拿着刀子，逼住举着双手的兰光培，掏出七歪八扭的细绳、七扯八拽的捆绑，又掏出邹巴巴分不清颜色的布团塞住嘴，搜遍对方的全身只找到百来块钱的零碎钱钞，羞怒的脸上眉眼耷拉扭曲，踢踢打打着向货架深处走去。
赵晓燕右手捂嘴左手紧攥着自己的衣服角儿一步一步跟了过去。
李友全看看昏昏暗暗的室外，又看看向内行走的众人，再看看柜台上堆积的吃食，喉结叽叽咕咕的上下滑动。
李友发扭头吼道：“你，去把门钥匙拿过来。”
赵晓燕下意识的回答：“那是库房，门上没有上锁。”
说完话的赵晓燕，瞬间双手捂住嘴巴。李友发看向赵晓燕，眼睛里的凶狠颜色一滞，一脚踢开房门，把兰光培推了进去。
赵晓燕紧张的注视着黑黝黝的门洞，悉悉索索中李友发拿着加油员的工作服出现在门口。
“没有把他怎么样。我们只劫财，不会要人命。”
“真的？”
李友发不再搭理赵晓燕，关好门把团裹的工作服抛给李友全。“兄弟，换上衣服。到前面去加油。收到钱，我们好回家。”
李友全茫然接过衣服包裹，嘟嘟囔囔的抱怨：“哥！我饿了，我快饿死了……”说话间，看向柜台上的食物堆儿。
李友发懊恼的吼道：“换好衣服再吃东西。动作快一点，听到没有？”
赵晓燕接口说道：“我去热粽子。冰柜里有粽子，比那些东西顶饿。”
李友发看了看赵晓燕，皱着眉头斜着眼睛审视，犹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面色和缓的瞬间，突然凶巴巴地吼道：“把你的手机和电话都拿过来。不准报警。否则，我手里的刀子不太好说话。听到没有？”
赵晓燕慌慌乱乱地从柜台里拿出手机、电话机，‘啪嗒’声响里仓仓惶惶地摆放在柜台上。
李友发木着眼睛拿过手机、电话机，胡乱塞进货架底层的货品堆里。
李友全看了看柜台上散落的食物，含着手指拿着衣服向货架后面走去。
刺目的车灯光柱划过夜色的黑幕。一辆轿车急匆匆地驶入，刺耳的刹车声里，停靠在前庭外围的5#加油机的车位上。司机‘吧啦、吧啦’地摁响了喇叭。
“快一点，快一点，动作快一点。”李友发一面催促更换衣服的李友全，一面紧张的向外打量。不时，又扫视正在收拾粽子的赵晓燕。李友全歪戴着帽子，两手扣着裤腰带、夹着收银小包，碎步小跑着冲了出去。
赵晓燕从微波炉里收拾好粽子，端着碗来到焦灼的、张惶的李友发面前，小声问道：“粽子热好了。要不要……”
李友发抢过粽子，顾不得烫手，拿刀暴躁地挑开表皮，大口大口的啃食。赵晓燕又递过来矿泉水。梗着脖子的李友发仰着脖子猛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猛咬手中冒着腾腾热气的粽子。
赵晓燕的眼中闪现一丝不忍、一丝好奇、一丝怜悯的复杂神色。
李友全兴冲冲地回来，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两张红艳艳的钞票，兴奋的喊道：“哥！有钱了，有钱了，我们有钱了……”
李友发翻着白眼珠子撑着脖子吞咽着粽子－－长长地吐气、‘呃－－呃、呃……’的打嗝。
李友全把钞票塞给赵晓燕，自豪的说道：“姐姐！这是钱。吃东西是要给钱的，这个你收着……”
李友发放下粽子和矿泉水瓶子，瞅着李有权－－眼神温柔，嘴角、眼角在咀嚼、嗝声里上扬。
赵晓燕拿着钞票对着灯光细看，失声喊道：“这是假钱。快，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三人急急忙忙、匆匆促促地追到加油站的前庭，夜色里的车灯光亮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飘摇、迷雾的前庭灯光下，风，呼呼啦啦的吹响树梢，树叶尘埃打着旋儿横扫三人的裤脚、鞋面，又吹向暗影。
低着脑袋的三人皮皮踏踏的回到便利店。
李友全轰然蹲在地上。摘下帽子，使劲薅着自己散乱的、打着咎的、灰暗的头发。
李友发上前，一把抓住李友全的手，劝解道：“兄弟！没事的。不就是两百块钱嘛。别薅头发，再薅下去就不好看了。娘会骂人的。”
争执中，李全友木然接过赵晓燕递过来的、拨去叶子的粽子。大口大口的吞咽，泪水“吧嗒、吧嗒”的掉落在飘着香味的、热气腾腾的粽子上。赵晓燕又递过来开了盖子的矿泉水瓶子。李友全没有伸手去接。一口接着一口、一口接着一口，使劲吞咽着混合着泪水的粽子。狠狠地抹了下嘴巴，又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说道：“姐姐！教我加油！教我认钱！刚才是那个家伙加的。我要挣钱。要娘高兴！”
赵晓燕拿着矿泉水瓶子，扭头看向沉默的、阴郁的李友发，回身拉着李友全向外走去。
赵晓燕比划着加油动作，大声说着：“您好！欢迎光临！”
李友全有模有样的跟着学：“您好！欢迎光临！”
空落落的夜色混杂着呼啸的风，吹散了他们的声音、吹乱了他们的身影。黑着脸的李友发拿着刀子，站在旁边木然的看着。
赵晓燕回避着李友发呆冷的目光，大声解说：“晚上。尽量让车子，停靠在靠近便利店的加油车位上加油。一是便于我们互相照应；一是在光亮下，容易辨别钱钞的真假；最好是让他们到便利店内交钱。记住了吗？”
李友全不住的点头：“姐姐！让他们到你那里交钱就不会出错了。”
李友发打开车门，启动车辆停靠在前庭出口、阴暗的边缘角落里。赵晓燕向暗处走去，李友全含着手指亦步亦趋的跟随。停好车子的李友发快步走了回来。赵晓燕折身走向卫生间。李友全歪着脑袋、含着手指守在外面。
便利店灯光照射下、前庭昏黄光影的叠影中，李有发握着刀子紧张地看着卫生间门口暗淡的灯影。赵晓燕微微地探头，回身撸顺头发，擦干水迹，迈步出现在卫生间的门口，撩撩垂下的额角发丝，左右看了看，大步向便利店走去。
李友发黑着脸，一张一张、一块一块地清点着手里零散的钞票。神情木然的赵晓燕站在旁边。李友全坐在便利店的门口－－吃着东西，盯着黑色的前庭入口。
一辆轿车不紧不慢的驶入，‘嘎’的一声，停靠在1#加油机的车位上。
李友全猛然起身，一面揣好食物，一面快步上前招呼：“你，你，你好！欢，欢迎光临！”
李东成下了车，虎着脸说道：：“新来的？打个招呼都不会。会不会加油？”
李友全弯着腰身、陪着笑脸，匆忙咽下口中的食物，不迭声的说道：“是，是刚来的。会加油，会加油。您要加多少？”
李东成拧开油箱盖子说道：“加满。就是那个型号的汽油。”
李友全看着李东成指着的‘97#’汽油的标识，插上员工卡提起加油抢加油。李东成左右扫视了一眼，向卫生间走去。李友全张着大嘴、紧张的看着加油枪的枪口－－水流般的汽油‘哗哗啦啦’地流入油箱。
加好油，盖上油箱盖子的李友全。看到磨蹭了半天的李东成走出了卫生间。点头哈腰中微笑抬手比划着点钞票的样子，指了指便利店。
李东成走进便利店。赵晓燕站在柜台内。李友发背对着柜台查看货架上的商品，偷眼斜瞄着进店的李东成。
“您好！欢迎光临！”赵晓燕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李东成不慌不忙地扫视、不紧不慢地踱步，赵晓燕冲着他挤眉弄眼－－向李友发的背影努嘴，无声吐露‘打劫’的口型动作。
李东成扬了扬眉头，看了看赵晓燕，瞄了瞄李友发。扭身来到李友发的背后，拿出刀子顶住李友发的腰部，侧身掏出乌黑黑的手枪指向赵晓燕，低声吼道：“打劫！快点把钱拿出来。”
李友发的身体一僵，慢慢地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丢在地上，硬币带着脆亮亮的响声四下滚动。赵晓燕慌乱的打开收银机的抽屉，高举双手、后退了一步。
李东成冲着赵晓燕‘呵，呵，呵’地冷笑：“你，过来。把他给绑了。”
在枪口指向下，赵晓燕忙忙乱乱的捆绑着李友发。
李友发大声辩解道：“大，大哥。不要动手，我们也是打劫的。不，不要误会......”
李东成上前用布团塞住李友发絮絮叨叨的嘴巴。用枪比划着说道：“打劫？你也是打劫的？一身农民工的打扮，谁信啊！”
李东成往货架深处拖拽着李友发，来到库房门前。
“把钥匙拿来。”
“没有钥匙。那是库房，只有经理有钥匙。”赵晓燕低着头、躲躲闪闪的回答道：“我们是没有钥匙的。”
李东成看了看门上清晰的脚印，回头瞪着绞着衣服角儿的赵晓燕，甩开‘呜呜’叫的李友发，命令道：“去。把外面的傻小子给叫进来。”
“我不认识他，他们才是一伙的。”赵晓燕指着远处货架地面上的东西解释道：“他们真的是打劫的。那个是手枪。”
李东成上前抓起地上捆扎成手枪模样的毛巾，用刀割开，露出里面短粗的、带着丝丝绿意的树杈子，黑着脸问道：“你说－－，这个是手枪？”
赵晓燕羞红了脸，指着地上的刀子辩解道：“那，那把刀子总是真的吧？”
李东成捡起刀子，看了下刀刃，切割着手背上的皮肤：“没开刃的刀，也算是刀？靠！连油皮都划不破。傻了吧唧的女人！”
李东成看了看低下头的赵晓燕，走到门口吼道：“傻小子，滚进来。”
李友全扶着加油机机身、探头向内打量，听闻招呼，小跑着过来。
李友全涎水滴答中高举双手说道：“不要拿枪指我。我，我害怕！”
李东成嘴角微微地上扬，看向赵晓燕，嘿嘿冷笑中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一伙的？带着傻子来打劫？说出去，谁信啊！”
赵晓燕懊恼的看着。李友全跑到货架后面，掏开李友发堵嘴的布团，又试图解开李友发身上捆绑的绳索。
“谁让你解开了。”李东成见状，大步上前。一面踢打、一面吼道：“欠揍的家伙。”
李友全抱头躲避。李友发挣扎着用身体护住李友全大声说道：“打我，打我，别打我兄弟。”
“呦呵。看不出来，兄弟情深嘛。叫你兄弟情深，叫你......”
李友发的脸色逐渐发白。李友全闭着眼睛、两手护头躲在瘦瘦精精的李友发的身下。
赵晓燕焦急的叫喊：“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气喘吁吁的李东成停了下来：“去。给我拿瓶酒过来。一帮傻子。”
赵晓燕跑到柜台上拿来酒瓶，递给李东成。
胡乱撕开包装、揪开瓶盖，李东成仰头喝下小半瓶酒。斜眯着眼睛看向赵晓燕问道：“刚才，我一进来你就挤眼睛。啥意思啊？是不是看上哥哥我了？来，让哥哥痛痛你了！”伸手抓向惊慌失措、向后躲闪的赵晓燕，撕扯推拉、嚎叫呐喊中撞翻了货架。
李友发抬起失去血色的脸，努力扬声：“不－－，不要这样。不就是打劫嘛。不能祸祸人。道上不是说过，劫财不劫命、劫财不劫色的嘛！”
李东成松开衣襟破裂的赵晓燕，喘着粗气上前踢打李友发。李友全畏畏缩缩中蜷身，猛然扑到李有发的身上，闭着眼睛忍受李东成的拳脚踢打。赵晓燕捂着衣襟瘫坐在地上。
李友全哭着呢喃：“别打我哥，别打我哥。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赵晓燕掩着衣襟叫喊：“再打，就没有人给你加油了。住手，住手，别打了......”
李东成呼哧呼哧喘息中停手，抓起酒瓶、仰头猛灌，吐气嗝涌中丢开酒瓶，红着眼珠子扫视，晃晃悠悠的来到赵晓燕面前。“你倒是好心。好心？你还勾引我？漂亮女人一个都靠不住。靠！老子的兄弟卷了钱、拐了老子的老婆跑了。兄弟靠不住，漂亮女人更靠不住。”酒精烧灼的赤红色面孔凑到赵晓燕的面前。赵晓燕低头护着胸口撕烂衣襟的工作服，没有说话。
李东成直起身来，走到李友发兄弟俩面前。吼道：“傻小子，去加油，收到钱交给我。否则，杀了你哥。”
泪雨涟涟、涎水滴滴的李友全抬头嘟囔着：“我饿了。呜－－，我饿了……”
“这里的东西随便吃、随便拿。快点干活。”面色酡红的李东成比划着货架上的食品，又拿了瓶酒打开。“只要你乖乖的听话。这些都是你的。你看，人生那，就是这样的随意。”说罢，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口。
“兄弟别哭！快扶我起来。”
李友全扶着李友发站起来。李东成上前一脚踹倒李友发，李友全跟着跌倒。
“快点出去。”李东成摇晃着酒瓶撇着嘴说道：“不然就打死你哥。”
李友全泪眼模糊中擦嘴，扶着李友发坐在地上，拿了瓶水给他喝了几口，起身拿着吃的出去了。
李东成蹲下身子看着脸色发白的李友发。“臭小子。叫啥名？”
李友发细眯着眼睛。“李友发。兄弟叫李友全。”
“李友全。我靠，一个傻子还叫有权？”
李友发瞪着眼睛看向李东成。李东成的嬉笑声音戛然停顿。“咋混成这样的？说说打劫的事情来听听。”
李友发看着仰头灌酒的李东成，述说着：某房地产公司办公楼。一群工地上下来的人拉扯着横幅冲向办公楼。一身水泥灰尘的李友发拉着同样狼狈、含着手指头的李友全在混乱中跑向停车场，发动车辆离开。
“可怜的家伙。打工还让人给骗了。你说你们蠢不蠢？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李东成自言自语的说道：“靠！打工？打工？打成这样也算是奇了怪了。哈哈......”
李友发抬头看着他。
“嗨！”李东成低头问道：“怎么会开车？还正好有车钥匙？”
“张老板教的，车钥匙是他留给我的。说是有事情，就开车回家。他是我的老乡。”
“车呢？”
“停在出口了。”
“车钥匙呢？”
“在车上，没有拔下来。万一有事情，好跑路。”
李东成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李友全吃着东西坐在地上，倚着门框向内打量。
过了一会儿，李东成拎着一个灰色的小旅行箱回来。
“小兄弟，你那个车子也他娘的太烂了，能开的起来吗？”
李友发低头没有说话。
“猜猜这里面是啥？”
李友发瞅了瞅箱子，摇了摇头。
李东成‘唰’的一声打开旅行箱，箱子内摆满了捆扎整齐的、红色耀眼的钞票。
“跟着我干。这些钱都是你的。怎么样？”
李友发抬头、疑惑地问道：“这么有钱还打劫？”
李东成呵呵一笑，合上箱子丢在李友发的脚边。转身走向赵晓燕。“你挤眼睛的样子真像我老婆顽皮时候的样子。跟我走吧。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
赵晓燕低着脑袋看着脚尖。
“叫啥名字？”
赵晓燕小声回答：“赵晓燕。我有老公和孩子。”
“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小燕子了。”李东成秃噜了一下脑门上的细汗，伸手抚拍赵晓燕的发丝。“跟着我，保准有钱花。”赵晓燕躲闪，让开。李东成哈哈大笑。
李东成来到李友发面前。“这里面的钱都是仿真的。跟着我，干上几回就可以讨老婆、盖房子。一辈子不用看人脸色打劳什子工。”
李友发看向门口向内张望的李友全。问道：“大哥。还没有说自己的事情呢？你这么有钱，咋还想着打劫？多划不来呀。”
李东成烦躁的嘶吼道：“有屁钱。不把这些假钱换成真钱，狗屁都没钱。”
李东成抓起酒瓶来回踱着脚步，不时仰头喝酒。
“大哥都没钱，还想找小弟？”李友发戏耍的说道：“电视上可不是这样演的。”
李东成停下脚步，斜着眼睛看着李友发说道：“跟着我干。等钱换成真的，再跑几趟。发了财，比你打工强。你也不想那个傻子弟弟一天到晚被人骗到饿肚子。”
李友发眼角抽搐，看向倚在门框上的李友全。李友全吃完东西，把空袋子归拢、捏成一团，含着手指向内看。“哥！垃圾往哪儿丢？娘会骂人的。”
李友发的眼神一黯。脑海中浮现离家时的情景－－村口老榆树下。寒鸦‘呱、呱、呱’地鸣叫，榆树吐出淡绿色的嫩芽。风，‘唰唰’地吹打着三人的衣襟。
灰灰白白的、瘦瘦精精的李友发一手提着打着补吧的行李，一手拉着红红亮亮、肥肥闹闹的李友全的大手。
料峭春风里，花白头发飘舞的娘。一身泛着白黄色、蓝黑色、红绿色的补丁，叠叠加加的夹袄包裹着枯瘦的、颤抖的躯干，杵着乌黑拐棍，睁着浑浊的、迷雾的眼睛嘱咐：“有发儿！记住娘的话。本份人做本份事，不该拿的绝对不能要。带好全儿。娘等你们回来。”
“娘！放心！我会带好兄弟的。不该拿的绝对不要。”
含着手指头的李友全咧开嘴哭着喊道：“娘！我想吃饺子，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我不想走。呜－－呜呜……”
“全儿啊！娘，养不活你啊！是娘不好！”娘颤颤巍巍上前。李有权攥着娘的枯硬的衣服角儿，肥硕的头颅向紧巴干瘦的娘的怀中躲藏。娘忍着泪水抚摸着李友全满是泪花、婴儿般的脸庞，叮嘱道：“出门要听哥哥的话。过年的时候要回来，娘给你们包饺子。啊－－！听话。娘真的很想看看你们哥俩儿的样子。娘－－，娘等你们回来......”
李东成一拍发愣的李友发，满嘴喷着酒气问道：“想啥呢？”
李友发眨巴着眼睛，眼角上的水滴无声地滑落，低声说道：“想娘了。我是带着兄弟回去添坟的。”
李东成一愣。低声问道：“你娘咋了？”
李友发：“我娘死了。二舅来信说了，过年，一定，一定要回来给娘添坟。兄弟还不知道。嗐－－！”
李东成沉默中狠狠地灌了口酒，又把酒瓶口对着李友发的嘴巴。“兄弟！来一口，一醉解千愁。”
李友发就着酒瓶喝了一口，低头咳嗽不已。
李友全站直身体作势要过来。李东成哈哈大笑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友全又蜷缩了回去。
李东成转头拍着李友发的肩膀、低头附耳说道：“兄弟。跟着我干，保证不会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连亲娘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多他娘的丧气！怎么样？给个痛快话。”
“我是娘的养子。兄弟也是。哎！再来一口酒，真他娘的够劲！”
李东成微笑着灌酒。李友发大口大口的猛喝。
“好好喝。人呐，太清醒就不是什么好事。”李东成转首仰脖狂饮。“想他娘的太多，累的慌。”
李东成拍着李友发的肩膀打着节拍高歌：“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娘的天地宽不宽？走哪儿、吃哪儿，天大地大我最大......”
突然，一曲歌声响起：天地辽阔鹰飞扬，妈妈在家望儿回。/天地虽大家更大，妈妈在家等儿回。/回家！快回家！/妈妈在家包饺子，饺子下锅雾气翻。/妈妈在家等儿回......
李东成恼怒的四下查看，在货架货品的里面发现唱着歌曲的手机，抓起手机恨恨地关闭，恶狠狠地扫视众人，问道：“谁的？这是谁的？他娘的，到底是谁的？”
没有人回答。李东成使劲摔下手机。李友发滚倒在地，用身体接住。
“是你的？”
“是我的。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带着兄弟回家......”
李东成扑上前去，一面踢打、一面吼叫：“让你回家，让你回家......”
李友全从门口冲过来护住李友发。“别打我哥，别打我哥，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赵晓燕大声嚎啕。“别打啦。再打就出人命了。那是经理查岗的电话......”
打累了的李东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柜台里拆开酒瓶，仰头狂饮。
“傻小子。去加油。不然，杀了你哥。”李东成瞪着红丝丝圆鼓鼓的眼珠子，指着李友全吼道。“快点去。一群傻子......”
李友全抹了把嘴角上的血迹，扶着李友发坐好。赵晓燕上前，一手掩着自己的衣服领口、一手帮着整理李友全凌凌乱乱的衣衫。
“姐姐！“李友全低头闻着赵晓燕发髻间的香味喃喃自语：“有娘的味道。”
赵晓燕羞怯中推着李友全向外走去。
“臭女人，你留下。让傻小子一个人去加油。”
赵晓燕转身回到柜台后面找来燕尾夹别住衣服领口，低着头发呆。李东成看着赵晓燕，仰头饮酒。李友发小心弯曲身体，用嘴把手机往衣服兜里推。李友全站在门口，一会儿看向外面，一会儿看向屋内。
一辆轿车驶入。李友全上前加油收钱。片刻，车辆驶出加油站，李友全拿着钱回到便利店。
李东成劈手夺过李友全手里的钱，又搜摸着收钱腰包。赵晓燕趁着李东成背对自己的瞬间，穿过柜台偷偷地解开李友发身上捆绑的绳索，悄悄地回到柜台后面。李东成一推一扯、一推一攘，李友全趔趔趄趄着出了门。李东成仰头喝酒，跌坐在门口，慢慢地打起了呼噜。李友发抖开绳索，轻手轻脚的往外走。赵晓燕左左右右张望、迟迟疑疑的跟在后面。走到门外，李东成突然醒了，抓住赵晓燕，掏枪向李友发开枪－－‘啪’的一声，橘红色的光亮闪烁，紧接着‘咔’的一声、子弹卡壳了。李东成连连的扣动扳机，恼羞成怒中把手枪摔在地上。
李友发拉着发愣的李友全，快步向出口处的车子跑去。车子发出‘吭哧、吭哧’的悲鸣－－沿着公路，嚎叫中远去。
李东成粗鲁、凶狠地板正赵晓燕凌乱发丝遮盖着的、绝望无声的、倔强冷漠的脸。
“臭女人！臭女人！肯定是你干的好事......”李东成一手紧紧地揪住对方的头发，一手高高地扬起。赵晓燕仰着头，随着巴掌的起起落落，嘴角在猩红液体飞溅中破裂，双颊浮肿中掩盖了倔强无助的眼神。狂怒的李东成拽出刀子，砍向面目浮肿、血丝流淌的赵晓燕，‘啪’、‘扑通’－－人影向两边翻倒－－脚步声声里，赵晓燕看了一眼熟悉而陌生的人－－警察来了。
318国道上努力奔跑的轿车，嘶吼声中逐渐地减速。
“哥！我们跑了，姐姐怎么办？那个人会不会杀了姐姐？”
李友发没有说话。
“哥！我们回去吧。看看姐姐好不好？有娘的味道哎。”
李友发紧盯着前方被车灯画亮的路面，恼怒的吼道：“闭嘴。”
“哥！我想娘包的韭菜鸡蛋馅的饺子了。我们回去看看姐姐好不好？我害怕……”
李友发猛然踩下刹车，‘吱嘎’声中车子停靠在路边，寻摸着手机。“报警！让警察来管。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李友全的身体猛然前倾、后顿，抓着上方的扶手，迷蒙不解的盯着李友发。
李友发掏出手机，双手颤抖中按着110的按键。在‘嘟-嘟-嘟’的声响中深吸了一口气。
“您好！这里是110接警中心。”
“你好！是110吗？”李友发怯怯地问道。
“是的。这里是110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到您吗？”
“杨武加油站有人打劫。我们刚才路过，才跑出来。让警察快去抓人。”
“先生！麻烦您说清楚一点，越详细越好。有几个人打劫？拿的是什么武器？谢谢！”
“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拿着刀子和手枪打劫加油站。快点通知警察过去，小心他手里有手枪。”
“我们会尽快出警。请您保持手机畅通。谢谢！”
李友发无力地放下手机，瘫坐在座位上、看向光柱刺破的夜空。
“哥！你说，姐姐不会有事吧？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看啥看？警察去了，就不会有事了。我们得赶紧走。”李友发眼神空洞中茫然回答。
“哥。我饿了。”
李友发转头看向揉着肚皮口水滴答的李友全，说道：“兄弟！哥身上没钱了。你，身上有钱么？”
李友全翻找着全身衣兜，抬头看着李有发、摇着头说道：“哥！我饿！”
“兄弟！”李友发咬着牙说道：“看来，我们又得去打劫了。”
“哥！娘说了，本份人做本份事，不该拿的绝对不能要。我去加油收点钱，再买好吃的。好不好？”
李友发握着方向盘长声嘶吼“啊－－”，声音刺破车厢。被。车外，呼啸的风声淹没。
李友全伸手、收回、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拍打着李友发的后背，说道：“哥！我们回家吧。吃娘包的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哥！我饿……”
李友发扭头看着憨态中流着口水的李全友，再次低头趴在方向盘上嚎啕痛哭。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天地辽阔鹰飞扬，妈妈在家望儿回。/天地虽大家更大，妈妈在家等儿回。/回家！快回家......”
李友发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看着手机屏幕，哆哆嗦嗦小小心心的按下接听按钮。
“你好！我是杨武派出所所长刘东升。刚才是您报的警吗？”
李友发看了看李友全说道：“是，是，是我报的警。怎么了？”
“能留下姓名吗？我们会上报的。您的行为将会得到‘好市民’的荣誉，另外，还有举报奖金。方便留下姓名和联系地址吗？”
“这。不需要。我，没有做啥。我，只想带着兄弟回家。”
“不能让好人吃亏。您是好人！这个荣誉和奖金是对好人的最好回报。如果，您实在不方便留下姓名和地址，我们也会通过手机号码查询到的……”
李友全歪着脑袋、口水滴答中含着手指含混不清的小声说道：“哥！警察叔叔说你是好人哎。哥是好人！娘会高兴的！哥！......”
李友发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气，半响才睁开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我不是好人。我要自首。所有的事情，跟我兄弟没有关系。真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做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我们都知道了，你看看车子的后面。”
李友发通过后视镜看到后面静静停滞的警车，小心翼翼的收纳好手机，深深地看了眼李有权，指节清白间‘吱嘎’声响里打开车门。李友全慌慌张张的跟着下车。
李友发冲着李友全喊道：“兄弟！跟你没有关系。回家吧！娘包了饺子等着你回家。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李友全绕过车子跑向李友发，一手攥着对方的衣服角儿、一手手指含在涎水涟涟的嘴里。含混不清的絮絮叨叨着：“哥！我怕！哥！我饿了。哥！回家......”
全剧终
2017.1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