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桂明
树高藤蔓遮日月,雨雾蚊虫迷烟岳。
“……从军卫国血战到底……”细伢反反复复、小声地念叨。
廖老汉一手抓着一手挥舞着砍刀、劈开缠缠绕绕的藤蔓挤身走。爆豆一般的枪炮声渐渐零落。
“闭嘴。”廖老汉嘘嘘喘气、刀光错乱,“送信回家。”
披挂的水壶、刺刀、比人高的长枪的细伢扽住绳子。廖老汉腰间一紧,回头眯眼看。
“你回去送信。我去找廖团长。”
廖老汉拽帽子掀围巾、胡噜着脸,蚊虫嗡嗡盘绕,蚂蝗叮着脑门甩着滑腻腻的身子……
细伢轻拍着廖老汉的脑门,蚂蝗丢开血色皮肉、卷曲着掉落。
廖老汉戴上帽子拍打身上乱爬的虫子,叽咕着:“送信要紧。啷个锤子等着家里晓得事情。”
“枪炮声停了。”
“快走。别让狗儿撵着脚跟跟。”廖老汉狂舞着砍刀劈开藤蔓,挤着身子钻。
细伢回身遮眉望,摸了摸怀里贴身的纸包包,雨雾迷离狗吠声咬咬汪汪,杵着木棍儿、一拐一拐跟着廖老汉的背影、走。
走啊走啊,雨水雾气没有干爽的地方;走啊走啊,日头穿过藤叶缝隙又不见了;走啊走啊,廖老汉的胡子乱了脸颊……
“后来呢?”我握着纸笔低着头、小声地问。
“后来?后来我回来啦。”
我低头看着空落落的脚,沾满黑色泥土的一只鞋子。
“你是四川的兵?”
“我,我家是汉中的。”
“哪?怎么到了四川?是不是那封信?”我抬头问。
“信?”他摩挲着干瘪的胸口,贴着内衣兜兜掏出一颗糖,递给我。
细伢,不,大名叫廖细伢的老汉。我看着糖发着愣。
“奶糖。你吃。出林子就靠这个。”
我迷迷糊糊地接,拨开花绿的纸皮,入嘴咀嚼甜味……
廖细伢咧开花白胡须,灰白色的眉眼弯弯。
“能给我看看杀敌的动作吗?”我囫囵着问。
廖老汉杵着拐杖站起身来,‘支棱吭吭’点地到院落,两手持着拐杖单脚立地挺直胸膛,‘喝~’拐杖直伸斜挑,单腿蹦回转拐杖尾部凿,弯腰后跳拐杖前突斜上举,回转半圆拐杖尾部随着‘杀’声扫……
‘不一样。跟大刀劈砍的招式不相同。’我抱着本子、皱着眉毛咬着笔帽。
收拐杖立定身,喘喘声,“老了。耍不动了。”
“你老这不是破风八刀,也不是拼刺刀的标准动作。”我惴惴地咬着糖果说。
“拐杖身长比刀长。大刀身长比枪短。”廖细伢眯着眼睛说:“少了一只腿脚,变化不变的是杀敌。”
“这是谁教的?”
“廖团长、廖老汉都教过。”
“廖老汉呢?”
“死了。”廖细伢迷离了眼眸,“出山林的时候死了。都骗我回四川万安乡禾苗村。说是给廖团长家里人带信。带什么信?一把土就是这黑色的土回家……”
“哪?廖团长和廖老汉的家人呢?”
“没有找到。”
“哪?”
“婆娘老汉娃子都出川了打鬼子。我来的时候,廖族长请我喝茶喝酒,这几间大屋叫我照看等他们回来。可是,我都老了,他们也没有回来。”
青翠山林鸟雀叽叽喳喳,绒草高过衰落的瓦面,迷茫的晕红渐渐地落入山的那一面……
忽然觉得嘴里发着涩涩的苦味道。
2020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