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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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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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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我的母亲

亲爱的母亲,您离开我们转眼就快六年了。

清楚记得,2015年的9月初,我们做子女的为母亲做了99岁的生日。按照家乡的习俗,99岁就是百岁生日,就是百岁寿星的生日了。不想,一个多月后,母亲还是安祥地离开了我们。虽说人固有一死,虽说母亲的百岁生日已经让我们备感安慰,但待到真正离别的那一刻,还是给了我们天塌地陷、撕心裂肺的伤痛。在这背负着深深悲痛和无尽哀伤的近六年中,心中对母亲的思念犹如长青的藤蔓,枝愈繁,叶愈茂。

我们家是在解放初期从上海搬迁到了江北,因为之前我父亲秘密加入了江北的队伍,新中国成立,得以走出隐蔽,公开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组织之中,担任了一定的领导职务。刚回江北的时候,组织上多次动员我母亲也出来做点事情,这么些年带着全家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好容易可以有个安稳点的工作,但是母亲执意不肯,理由很简单,那么多孩子总要照顾。

我出生在50年代末,在家排行最小,上面有3个姐姐2个哥哥,从我有懵懂记忆开始,母亲似乎就是架永不停歇的机器,一直在疲惫不堪中高速运转。捱到60年代中后期,也就是我能记事的时候,大姐早已经远嫁浙江绍兴,大哥参军,二哥上了大学,二姐三姐一个工作一个上中学。按说,日子应该过了最艰难的阶段。其实不。母亲有成堆操持不完的家务,由于我从小瘦弱多病,特别需要悉心呵护,除此之外,母亲还有一个最大的担心甚至说惊恐,那就是我父亲挨整。这个时候,父亲早靠了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折腾,母亲也不知道有过了多少个难眠之夜。在那么一个早晨,家里突然来了一群人,有母亲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们装模作样拐弯抹角地想了解我父亲在上海时候的事情,母亲见状毫不犹豫操起一根竹杆,说你们居然追到家里来吓唬孩子,看我今天敢不敢和你们拼了!这就是一个家庭妇女为了保护自己丈夫和孩子所表现出的勇气啊!记得忽然有一天晚上,我被从睡梦中唤醒,是父亲回来了,右臂上还多了个“红卫兵”袖章。母亲说你做上“红卫兵”,小儿子也能做“红小兵”了吧。父亲轻轻一个既象点头又象摇头,淡淡的一句“应该是吧”。之后没多久,父亲却又不知道被弄到了什么地方。那些年里,母亲念叨最多的,是说我大哥在部队倒不必太担心,担心的是上着大学的二哥,但真正最担心的那个人,母亲是不敢轻易在人前表露的呀!不然,传了出去,父亲不知道又会增添什么不堪的待遇。上着小学的我,自然看不懂这些,也不理解什么叫嘲弄什么叫委屈,可事实上自己已经被这些深深刺痛。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每次挨批斗,总能马上传开。个别特调皮的同学还故意问我什么叫批斗什么叫反绑,以至后来,只要有同学故意在我面前背着手经过,我就会认为是冲着自己的。那个时候,我甚至常常羡慕别的同学,他们之间有什么纷争,可以直接脏话来脏话去,而自己却多出了个父亲是挨批斗的,似乎特别抬不起头。我从没敢告诉母亲什么,但现在想想,母亲她一定能估计到的。当时母亲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承受?大概所有描写痛苦、悲凉、孤独、无奈的词语,都不够用。

母亲不得不承担了这一切,却似乎并没有换来上天的眷顾。父亲终于在一天,因风湿性心脏病严重发作而住进医院。因为抗战期间那次日伪军的追杀,父亲在一个河塘的芦苇丛里浸泡隐藏了两天两夜,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之后又没有得到积极、持续、彻底的治疗,演变成了风湿性心脏病。哥哥姐姐把我领到父亲病床前,我只知道哭。哭就是我在那个环境下的所有语言,就是对很久没见面的父亲的全部表达。我哭,哥哥姐姐也跟着落泪,惟有母亲强忍着,她知道,父亲不能太激动的。母亲赶紧岔开话题,要我给父亲说说跳级上初中后念书能不能跟上。我东一句西一句,父亲抓摸着我的手耐心等着、静静听着。母亲一脸的满意,因为我不再哭了。从此,父亲一旦感冒发烧,就要住院治疗。母亲和哥哥姐姐们都刻意回避关于心脏病的话题,外面传来的因心脏病突发意外的事情,母亲一律不允许大家在父亲面前提及。

那是1975年年末的一个黄昏,父亲在与心脏病抗争了5年多之后,突然离世。父亲当时在最最靠近海边的一个地方,地处偏僻,加上那时候医疗条件所限,从发病直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能确诊到底是动脉血栓还是严重脑梗,反正都与长期的风湿性心脏病有关。好在当时母亲正巧带着我小侄女在父亲身边陪伴照顾着,这恐怕算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唯一安慰。等电话打到我二哥单位,单位找到二哥家报信,二哥再喊上我们几个一起赶奔前往,已是临近半夜。开始得到的消息只说父亲病得很重,其实是怕我们太着急路上出意外而故意用了委婉说法,而在半路上遇见了派来迎望我们的人员后,什么都清楚了。我们赶到时,母亲已经从巨大的悲痛中稍稍镇定下来,恍惚中只听见母亲要哥哥姐姐拉住我,说了句爹爹已经不声响了,我们还要活呀!也许是当时整个大环境有了一点松动,也许是因为我父亲靠边站十数年又突然病故获得了相对多的同情,父亲的后事还是得到了比较周到的安排。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母亲对两个事情的处理。一个是主张父亲火葬。土葬在当时还不属于违规,火葬却属于带头。母亲说老头子一生都是听上级的,肯定要带这个头;一个是坚持要送我去参军。当时我17岁,高中刚刚毕业,组织上征求意见时表态说,可以尽快安排进相对理想一点的单位上班,还可以考虑作为“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几个哥哥姐姐都比较倾向我留在母亲身边,但母亲毅然选择了送我参军锻炼。这是父亲生前的意愿,而此时此刻,母亲也只是做了一个尊重父亲遗愿的选择,没有向组织提任何的额外要求。

之后,我从参军、入学到提干分配、从结婚成家到女儿出生,差不多一晃10年时间。母亲的生活起居,健康安全,都由靠近母亲身边的几个哥哥姐姐给予细微的体贴,周到的照顾,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写信,最大可能争取探亲假期,多回到母亲身边看望和陪伴。女儿一岁多的时候,第一次被我们带着回了老家,那次正好是我母亲70岁生日。尽管之前一次次寄回家过女儿的照片,但当母亲第一次真真切切抱上小孙女的那一刻,欣喜、幸福、怜爱一起迸发,大声地说这几天洗洗涮涮的事情你们多做,我要多抱抱小孙女的。那十多天的日子里,母亲几乎小孙女不离手,走遍四邻八舍,逢人便说这是我小儿子家的女儿,这是我家宝贝小孙女。每当说起孩子的照看,母亲反倒不无愧疚地说你们上班又带孩子这么忙碌我却一把手也搭不上,我们总是劝母亲别多思量。其实,之前母亲不是没提过,相距遥远、母亲晕车,这些还都能想办法克服,惟有北方的干燥气候,我们实在担心会给母亲带来健康上的风险。因为我清楚记得入伍起初的一段时间,不少同乡战友因为不适应干燥而经常流鼻血。所以,我们早早就坚决不让母亲远道过来帮助照看孩子。

血缘亲情一定深深植根于基因。再次回老家,女儿差不多4岁。一路上女儿就再三说回家我要每天跟奶奶睡觉。当然照着做。可过了一夜,女儿告诉我们说奶奶晚上一直搂着我。我们马上明白是女儿感觉有点不习惯,她自小就一直没享受被搂着睡觉的待遇。但我们又怎能忍心对母亲说晚上不要搂着你孙女了呢?于是我们对女儿说,奶奶年纪大身子暖和慢,当然要搂着你这个小火炉啊。女儿听罢马上说那我今天早早上床给奶奶暖被窝。女儿待到上床,叽喳不几下就香甜睡着,也就任由奶奶搂着了。那天突然看见女儿手里把玩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饮料瓶,纳闷间母亲缓慢搂过她小孙女说,宝贝你知道吗?这是你上次回来时候喝饮料留下的瓶瓶,奶奶把它藏在了枕头边,想你的时候,想你们的时候,我就捧一会儿。女儿似懂非懂地不停点头,我和妻子早已经满眼泪水。这个瓶子多少年被母亲悉心保存着,一直到我女儿上大学。给哥哥姐姐们说起这个事情,他们才敢与我实话相告,说母亲几乎每次在你们返回山东后,都会身体不适好几天,主要就是突然感到失落的缘故。

母亲93岁那年不慎跌倒,造成双侧股骨部位骨折。母亲那强大的生命力,让我们做子女的辛苦并欣慰着。双侧股骨同时手术,一起更换人工关节,和年轻人一样20天正常出院。那个月里,我和妻子连续回母亲身边三次,就是想多分享一点母亲康复的喜悦。这年暑假,女儿突然出现在我办公室,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自己单独回老家看望奶奶”。女儿她原打算不回国的,想多参加一些社会实践提高语言能力,但在知道奶奶跌伤的事情后,就下定决心赶回来。于是,暑假一开始就起早带晚奔跑在几个展会中间,做采访,担翻译,当引导,为的就是快点攒够往返路费。之后的几年里,母亲常常对人说起小孙女自己回来看过我的,还拍了好多好多照片。是浓重的亲情,让母亲记忆的断崖上生发出新枝,扎了根。

到了2015年的4月间,母亲开始出现不同于往常的状况,食欲消退,精神萎靡。医生委婉说老太太除了肺部有轻微感染外没什么大的问题,你们做子女的完全尽责了。尽管这个意思很明确,但我们还是先后几次送母亲入院,哪怕多维持一天。母亲离开我们的那天上午,已经不再有睁眼不再能说话,但几次在眼角处流淌出眼泪,她分明是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在牵挂留恋着自己的众多子女和晚辈。当时我女儿正远在深圳采访,幸得单位领导和主办接待方的充分理解、体谅和照顾,才匆匆赶到看了奶奶最后一眼。

在殡仪馆的告别大厅,我轻轻抚摩着母亲的脸颊,喃喃自语道,娘,来生我一定还做你的儿子啊!有这么一位坚强、旷达、慈爱的母亲呵护和疼爱我们,我们有这么一位好母亲可以孝敬,真的都是我们做子女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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