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 匙

炎夏盛暑，连续多日的高温，让黄淮平原的这座小城，忍受着难耐的炙烤。

市中派出所，这个从无闲暇的院落，一大早起始，便在大汗淋漓中不停忙碌。是呀，治安防范、案件侦破、调解纠纷、走访社区、为民解忧，这些不仅繁杂，而且不乏危重的桩桩件件，放在一个基层派出所，哪一样不要在辛劳的汗水里趟过来趟过去。

警长和他的徒弟，就大半个上午，已经是第三次出警归队。先是在市区一出租屋内，抓获一吸毒嫌疑人，作为一起吸毒行政案件，需要将涉案嫌疑人带回派出所办案区。这边刚刚办好移交手续，师徒俩那边紧接着赶奔到一农贸市场，冒着危险将一名持刀伤人的重度精神病人制服，后又协同精神病人家属，将病人送至精神病医院。未及归队，途中又接到指令说，一居民家发现一条大蛇盘在屋中，所在小区惊恐不安，需要立即前往处置。师徒俩一人鸣警笛快速驾驶，一人紧急联系消防救援方面进行协助，最终，在成功捕获后查实，此大蛇是从附近一动物园内意外钻出。

师徒两人刚把车子停稳，那位才分配来不久的警花姑娘，三步并两步跑了上来，毕恭毕敬给警长拉开车门，笑眯眯地说：“警长，您都说了千百次‘下一单’带我了呀！我是铁了心要跟您混的。”

“好了好了，有话到屋里再说。”警长倒没有什么不耐烦，而是觉得让进进出出的人看了，怎么着都不那么严肃，好像派出所多没有规矩似的。“警长，您要真的不带我，那恐怕哥们都没得做了！”姑娘不依不饶地缠着。

徒弟捂住嘴在笑，警长居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

警花却一脸的认真，想上前拦住警长，徒弟见状给警花解读起警长的笑声，说：“警长的意思是，做不做哥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战友一定有得做。”

“就你话多。”警花她噘着嘴跑开了。

不过短短喝一杯水的工夫，就听徒弟在走廊里大喊：“师傅，又一单。”

警长接过“调派单”一看，“报警内容”栏简要写着“男童反锁车内”，而“报警人”则为“过路群众”。这么高的气温，这么毒的日头，孩子被反锁车内，这是关乎性命的警情，这“单子”也意味着是十万火急的命令。顾不上多想，警长即吼道：“检查装备，快！”师徒两人随之从自身的单警“八大件”到执法记录仪、移动终端，极速又规范地查过一遍。几乎是同时，警车闪着警灯，呼啸驶出。警长生怕有丝毫耽搁，一边驾车，一边如同复述导航手册般大声念叨：“我们需要沿解放大道左转驶入中原路，前行三个路口再进人民路直抵事发地。”然后又安排徒弟：“快拨打‘120’急救，以防报警人疏忽。”

这一连串的急迫言行之下，警长的脑海里还是挡不住浮现出那些令人悲痛的画面：那幼小的生命，那鲜艳的花朵，要么被断送在私家车里，要么凋零于幼儿园的校车内。这能怪车门太牢吗？这能怨阳光太强吗？

现场围满了人，见警车赶到，大家自觉让出一条通道。师徒俩下车便径直靠近事发车辆，只见一年轻女子边拍打车窗边向车内喊话。再看车里，依稀可见一男童满头大汗地哭喊着。

警长问女子：“发生了什么情况？”

“警察同志，这位当妈妈的也太不懂事了。”“警察同志，好好教育教育这位妇女吧。””不是教育，该狠狠教训教训，当妈妈的这么糊涂。”围观群众七嘴八舌，警长示意众人安静，以免影响处理案情。

年轻女子满脸涨得通红，像是语无伦次又像是支支吾吾：“想着时间不长，我去超市购物，忘记拿车钥匙，孩子放在车里，车门又自动上锁。马上送来了，那什么，家里还有备用钥匙。”

尽管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警长还是听明白了，当即朝徒弟一招手，又指指车辆，徒弟随即绕车辆仔细检查，看有无除了破拆车窗之外的其他方法，将车门打开。

警长急促地向女子说：“这样危险的情况，你仍然执意要等家里人送来备用钥匙吗？”女子不吭气，也不敢直面警长，依旧只顾拍打车窗让孩子别哭。

见徒弟已朝自己高高举起破拆锤子，警长提了提嗓门，语气也变得更为严肃：“这位女士，我们警察出警，一向把百姓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你当妈妈的，怎么可以为了疼惜一块车窗玻璃而置孩子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呢！”

四周群众早看不下去，无法容忍：“这哪是粗心，分明是狠心嘛！”“不仅无知，更是无情，怎么配做孩子的妈妈。”见女子还是无动于衷，警长只得大声呵道：“这位女士，我们再不果断破拆车窗，就是失职了，请你理解。”女子埋着头流着泪：“那你们就敲吧。”

男童被从车里抱出来时，通体湿透，有气无力地哭着，显然已有了虚脱的征兆。热心群众，有的打伞遮阴，有的递过凉毛巾，还有的起劲为孩子扇风。此时，“120”救护车已赶来。警长觉得稍稍放下心，竟忘记了和气而朝女子厉声质问：“有钥匙，有钥匙，你的备用钥匙送来了吗？真是糊涂透顶！”

“警察同志，我错了。”女子继而仰起脸又朝人群说：“各位乡亲，谢谢大家！”

当“120”医护人员准备将孩子抱上救护车时，年轻妈妈却又犹豫了：“还用得着去医院吗？”医生说：“孩子连憋闷加炙烤，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到医院做个相关检查，再观察上几个小时，都是必须的。”医生唯恐说服不了女子，求助的目光朝向了警长：“你就这样带走孩子，警察同志肯定也不让的。”

警长直点头：“是的，在医院确认孩子平安无事之前，还不能说我们的出警任务圆满完成，请这位妈妈一定配合。”警长和蔼又坚定的语气，让女子听出了此话的份量，只得说：“那好吧。”

人群里有人高喊：“这位女士，你就好好感谢警察同志吧。”“是啊，以后可千万不要再犯迷糊啦！”

警长说：“到了医院，一切都交给医生，我去跟进了解情况就可以，你把出警记录整理一下。”徒弟应声回道，“是，师傅。”

徒弟闷头忙活中，警花来了电话，她又怎么了？电话那头上来第一句就是：“喂，小徒弟吗？”“打住打住，警花同志。麻烦你把‘小’和‘徒弟’都省略了，那是你叫的吗？”“哦，哦，不好意思，大师傅。”“那倒不必，喊哥就成。好了，有话快讲。”玩笑归玩笑，警花她一定有事情要讲。这边正在寻思，那边警花说：“哥哥同志，拜托你转告警长，他儿子中午放学没人接，自己哭着跑来所里，我会帮着照看好的。警长不够哥们，我可是很讲义气的。”“丫头，你这事办得漂亮！”“我才不要你表扬呢。你反正话多，就替我多美言几句，让警长说话算数。”警花觉得还应该补充一句：“对了，警长带我出警，我保证不抢你的风头。嘻嘻。”没等这边反应过来，那头电话已经摁掉了。徒弟只有自言自语：“这个疯丫头。”

警长一脸轻松地朝车子走来：“好了，男孩平安，我们可以收队。”

“师傅，出警记录已经整理好，可是，这紧跟‘冒号’的提要文字，还没想好合适的表述。”这可以讲是警长的独家秘笈。本来，出警记录有专门的内容一栏，但警长除了在内容栏做好完整记录外，习惯在“出警记录”的“冒号”后面的空白处，用类似标题样的简练文字作上标记，以便查阅时一目了然。

徒弟一边给警长递过“调派单”，一边还嘟囔着：“‘遗忘钥匙’，‘妇女粗心’，‘反锁男童’，我想了几个词，好像都不是很贴切。”师傅把记录内容反复看了又看，不停点着头。

“对了，警花她刚才打电话来说……”徒弟突然想起，该告诉师傅他儿子的事，不过，警长一摆手把话截住：“我知道，一直想着的，下一单开始吧，咱确实该带上她了。难得一个姑娘家这么泼辣。”既然师傅全然理解为警花又在提跟单出警的事情，而且已经有了明确安排，那正是求之不得的，徒弟趁势高声回答：“是！警长。”转而又感到自己应该凑这个机会询问一下：“师傅，那今后我……”

“呜—呜—呜—”，指挥台的警报声，毫无悬念地打断了师徒间的对话，师傅应答着指挥台，迅即拧钥匙发动警车，就这一个动作，师傅灵光闪现，冲徒弟说：“有了。你就在‘出警记录’的‘冒号’后面写上，写上‘一女子遗失心灵的钥匙’吧。”师傅话音刚落，徒弟连说了三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