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白土（白灰）”

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件事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是一段充满汗水与欢笑、艰辛与成长的旅程，它如同岁月长河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

那时候，我就读于兴隆台镇的小学。学校坐落在镇子的北头，是由一座古老的山神庙改建而成的。这座山神庙历史悠久，据说可以追溯到好几百年前。学校的建筑保留着山神庙的古朴韵味，门窗古香古色，雕花的窗棂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仿佛在静静诉说着往昔的故事。红砖青瓦，在日光的轻抚下，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色调。雕梁画柱间，精美的彩绘虽已有些斑驳，但仍能看出当年的精湛工艺。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和祥瑞图案，或庄重肃穆，或灵动飘逸，似乎都在讲述着古老的传说，给校园增添了几分神秘而独特的氛围。

春天迈着轻盈的步伐悄然来临，万物在暖阳的照耀下渐渐复苏。田野里，嫩绿的麦苗破土而出，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山间的野花肆意绽放，红的、黄的、紫的，五彩斑斓，如同繁星洒落人间；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细长的柳枝随风飘舞，像是少女的发丝，柔美而动人。然而，在这生机勃勃的季节里，学校的校舍却显得有些破旧不堪。墙面的砖因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斑驳，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裂缝；屋顶的瓦片也有不少破损，每逢下雨天，教室里就摆满了接雨水的盆盆罐罐，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仿佛是在为这破旧的校舍演奏一曲悲歌。

学校决定对校舍进行全面维修，要把房屋的砖墙刷成洁白的颜色，砖缝描成青灰色，让学校焕然一新，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这就需要大量的“白土（白灰）”，然而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白土”。正当大家为此发愁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距离兴隆台镇约莫50里路的“砚瓦川”的山脚下能够生产“白土”。于是，学校组织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去“砚瓦川”背“白土”。

“砚瓦川”这个名字的由来十分有趣，据说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那里就有一种质地细腻、纹理独特的石头，用它制作的砚台，发墨快且不损笔毫，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砚瓦川”因此得名。去“砚瓦川”的路途并不轻松，要翻过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走过一条长长的岘子，再下一座山才能来到川地。出发那天，阳光格外明媚，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春风轻柔地吹拂着大地，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气息，让人感到无比惬意。山间的野花肆意绽放，山杏子花更是开得漫山遍野，远远望去，仿佛一片粉色的云霞，如梦如幻。

出发前，我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脚上那双早已磨破的鞋子，心中满是纠结。鞋底已经磨得薄如纸片，鞋面也裂开了好几道口子，脚趾头都时不时地露出来。而压在箱底的那双妈妈用了快一年时间，在农闲时或是熬夜做的布鞋，我绝对舍不得穿。那双布鞋倾注了妈妈无数的心血，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她对我的爱。针脚细密而整齐，鞋面是深蓝色的粗布，质朴而又耐用。鞋帮上还绣着简单却精致的小花，那是妈妈特意为我绣的，希望我能像这花儿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新鞋是无比珍贵的，这双布鞋本是要等到过年才能穿的。父母和我都没想到，还没到过年，当我再拿出那双布鞋时，却发现它已经小得穿不上去了。我的脚在这一年里不知不觉长大了许多，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束紧脚，拼了命地把脚塞进去。因为我知道，下一双新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也许要等到来年妈妈再抽出时间，也许要等家里的经济条件再好一些，谁也说不准。

我穿着这双小了的布鞋，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里，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我的十个脚趾头被迫弯曲在狭小的布鞋里，像是被紧紧束缚的小鸟，无法舒展。没走多远，脚趾就已经麻木，可我只能咬着牙坚持。时间长了脚趾弯曲都定型了，这就是到现在我的脚趾仍然是弯曲的缘故。和我同行的小伙伴们，有的穿着破旧的草鞋，草鞋的编织已经松散，随时都可能散开；有的鞋子也已经磨出了洞，露出了黑乎乎的脚趾头，脚趾头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生活留下的痕迹。

“小虎，你这鞋看着就小，穿着不难受吗？”和我关系最好的柱子关切地问道。柱子穿着一双旧得发黄的解放鞋，鞋面上有好几处补丁，补丁的颜色和鞋子本身的颜色已经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我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儿，能坚持。总比没鞋穿强。你这鞋还能穿多久啊？”

柱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呢，再穿穿看吧，等实在不能穿了，就让我妈给我补补。我妈手可巧了，补完的鞋和新的差不多。”说到这里，柱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自豪。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互相鼓励着。虽然路途遥远，山路崎岖，但大家的热情丝毫未减。路边的野草在风中摇曳，仿佛在为我们加油助威；偶尔有几只小鸟从我们头顶飞过，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好奇地看着我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想要加入我们的行列。我们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沿途的美景，感受着大自然的魅力。

翻过那座山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衣衫。太阳高悬在天空，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照射在我们身上，仿佛要把我们烤化。布鞋紧紧地箍着我的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疼痛难忍。我看到前面的同学一个个奋力地向上攀爬，有的同学手脚并用，就像一只只敏捷的猴子；有的同学则相互扶持，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我也不甘示弱，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双手紧紧地抓住路边的野草和石头，指甲都嵌入了泥土里，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加油啊，小虎！马上就到山顶了！”柱子在前面冲我喊道。他的脸上满是汗水，衣服也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背上，勾勒出他瘦弱的身形。

“好嘞！就来！”我大声回应着，加快了脚步。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爬上山顶。在大家的相互鼓励和帮助下，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站在山顶上，俯瞰着脚下的山峦和蜿蜒的山路，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绿色的光芒。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凉意，让人心旷神怡。我们在山顶上稍作休息，喝了几口水，吃了点干粮，补充了一下体力。

休息了片刻，我们又继续前行。走过那条长长的岘子的时候，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我们的衣服猎猎作响。岘子两边是陡峭的山坡，深不见底，仿佛是大地张开的血盆大口。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双手紧紧地抓住旁边的岩石或野草，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这风可真大啊！”我对柱子说。声音在风中被吹得断断续续。

柱子点了点头，大声说：“是啊，小心点，别被风吹下去了。咱们靠边走，这样安全点。”说着，他拉了拉我的胳膊，示意我靠向山体的一侧。

下了山，终于来到了“砚瓦川”。这里的景色和我们那里截然不同，山脚下是一片开阔的川地，田野里的麦苗绿油油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田边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小鱼小虾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溪边的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随风飘舞，像是在对着溪水梳妆打扮。“白土”就分布在山脚下，我们兴奋地跑过去，开始收集“白土”。

我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白土”，用手把它挖起来，装进随身带来的布袋里。“白土”细腻而柔软，摸起来凉凉的，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丝绸。不一会儿，我的布袋就装满了。

“小虎，你装了多少了？”柱子走过来问我。他的布袋鼓鼓囊囊的，看起来装得不少。

我掂了掂布袋，说：“大概有三五斤吧。你呢？”

柱子笑着说：“我装得比你多，估计有七八斤呢。我想多背点回去，让学校快点修好。”柱子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对学校的期待。

大家都装满了“白土”后，开始往回走。我们每人背着三五斤“白土”，沿着山路缓缓往回走去。队伍宛如一条长龙，在山坡上蜿蜒游动。此时，太阳渐渐西斜，天边泛起了绚丽的晚霞，红的、橙的、紫的，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可我们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只想着快点回到学校。

回去的路似乎更加艰难，太阳渐渐西斜，气温也开始下降。寒冷的山风呼啸着吹过，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背着“白土”，脚步越来越沉重。脚上的疼痛已经让我麻木，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汗水已经被山风吹干，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饥饿感一阵阵袭来。

“小虎，要不我帮你背一会儿？”柱子看到我疲惫的样子，主动说道。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显然也很累了。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你也背着挺重的呢。”我不想给柱子添麻烦，他也已经很辛苦了。

“没事儿，咱俩轮流背，这样能轻松点。”柱子不由分说，把我的布袋接了过去。他把两个布袋都背在自己肩上，吃力地向前走去。看着柱子瘦弱的背影，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在柱子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回到了学校。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学校里灯火通明。我们把“白土”交给老师，老师看着我们，眼中满是欣慰和赞许。

“同学们，你们辛苦了！今天大家都表现得非常棒！”老师微笑着说。老师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被我们的坚持和努力所感动。

我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到老师的表扬，心里都美滋滋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疼痛都烟消云散，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经过几天的努力，学校的校舍终于焕然一新。红墙，白砖，灰缝，青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煞是好看。看着修缮一新的校舍，我们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那是我们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换来的成果，它见证了我们的成长和付出。教室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墙壁洁白如雪。同学们在教室里欢声笑语，书声琅琅，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了那所小学，也不再为鞋子小而发愁。但那段背“白土”的经历，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它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也让我更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段经历，想起那些一起奋斗的小伙伴们，心中便充满了力量。那些在山路上的汗水与坚持，那些在困境中的相互扶持与鼓励，都成为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激励着我不断前行，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