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正月十六，黄土高坡的年味儿像是被一场大风席卷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村子仿佛被抽去了热闹的灵魂，一下子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上班的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脚步匆匆，眼神中满是对新一年工作的期待与些许不安；打工的人们则大多聚集在村口，他们的行李简单却沉重，里面装着对远方生活的憧憬，也藏着对故乡的不舍。就在这离别之际，一场雪不期而至，给村子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放眼望去，白皑皑一片，静谧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时间都在这雪的世界里凝固了。

我站在自家那略显破旧的小院里，身上裹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棉袄，领口处的扣子掉了一颗，衣角也因为这些天的忙碌而微微卷起。寒风吹过，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脸上带着这些天操持过年与面对离别的深深疲惫，胡茬不知不觉冒了出来，让我看起来愈发沧桑。望着眼前被雪覆盖的一切，心中满是即将离开老家的惆怅，每一片雪花都像是我对故乡眷恋的化身，轻轻落下，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

“你真的要走了？”身后传来二婶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语调里满是不舍。我转过身，看到二婶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粗布棉衣，那颜色早已不再鲜艳，像是被岁月洗去了光泽。她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岁月的刻刀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此刻，她的眼神里满是对我的牵挂。

“二婶，我得走了，那边还有事等着我呢。”我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像是被生活这双大手推着，不得不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

二婶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像老树皮一样，满是岁月的痕迹。“孩子，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要是累了就回来，这村子永远是你的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红，我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关切与不舍，那是亲人之间最纯粹的情感。

我用力地点点头，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我知道，二婶，你和二叔也多保重身体。”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这句简单的叮嘱，我深知，这一去，故乡便成了远方，只能在思念中回味。

和二婶告别后，我又在村子里慢慢地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忆的琴弦上，那些过往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脑海里不时显现出已故的父母，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父亲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中山装，虽然破旧，但总是被母亲洗得干干净净，他那宽厚的手掌，曾无数次抚摸过我的头，给予我力量与勇气；母亲则总是围着那条蓝色的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曾是家的象征，是爱的召唤。还有已故的父母的同辈们，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的谆谆教诲，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远去，只留下无尽的思念与凄凉。

小村的每条巷子我都无比熟悉，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这里追逐打闹，那时候的快乐是那么简单纯粹，一根冰棍、一次捉迷藏都能让我们开心一整天。可如今，小伙伴们也都各奔东西，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有的甚至多年未曾谋面，曾经的友谊在岁月的长河里渐渐淡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影子。村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它就像一位忠诚的守望者，见证着小村的变迁。树干粗壮，树皮粗糙干裂，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每一道裂纹里都藏着小村的故事。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些曾经在夏天为我们遮荫的茂密枝叶，如今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幅孤寂的画面，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如今的落寞。

我来到村头的小河边，河水已经结冰，冰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河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记得小时候，夏天的时候，我们会在这里游泳嬉戏，河水清凉，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那是童年最美好的时光。而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曾经的小伙伴们早已长大，各奔前程，这条小河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只剩下孤独的冰面和摇曳的芦苇。

“哥，你真的要走了啊？”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看，是邻居家的小孩明明，他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在这洁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鲜艳，戴着一顶黄色的帽子，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像两个熟透的苹果，眼睛里闪烁着纯真与不舍。

“是啊，明明，哥要出去工作了。”我微笑着对他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不想让这份离别太过沉重。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明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纯真的眼神里满是对我的依赖和对离别的恐惧。

“等过年的时候，哥就回来陪你玩，好不好？”我摸了摸他的头，那柔软的发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也曾对远方的亲人充满了期待。

“那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明明用力地点点头，那认真的模样让人心疼。

我看着明明，心中一阵刺痛。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盼望着在外面的亲人能够早点回家，那时候，等待的日子总是那么漫长，而如今，我也成了那个离家的人，体会到了离别的无奈与心酸。

雪后的天空格外湛蓝，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些晃眼，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纯净的蓝与白所占据。远处的山峦也被雪覆盖着，像是一条银色的巨龙横卧在大地之上，威严而又壮观。小村里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烟囱里偶尔冒出几缕炊烟，那淡淡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上升，给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息，让人感受到家的温暖与宁静。

我走在回老屋的路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步都像是在和故乡告别。路过邻居家的院子时，看到院子里的老母鸡在雪地里觅食，不时用爪子刨开积雪，寻找着可能藏在下面的食物，那专注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几只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灵动的身影在这寂静的村子里穿梭，给这寂静的村子带来了一丝生机，让这冰冷的世界多了几分灵动与活泼。

回到老屋，我再次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还是那么简单，一张旧木桌，几把椅子，岁月在它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每一道划痕都像是一段故事。墙上挂着的老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照片里的人笑容灿烂，那是父母年轻时的模样，也是小村曾经的繁华。我轻轻抚摸着这些熟悉的物件，仿佛又看到了父母在这里生活的场景。父亲坐在桌前抽烟，那缭绕的烟雾里藏着他对生活的思考；母亲在一旁缝补着衣服，那专注的神情里满是对家人的关爱；而我则在一旁写着作业，偶尔抬起头，看着父母，心中满是幸福。那时候，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却充满了温暖，家是那么的完整，那么的温馨。

收拾好行李，我再次走出老屋。锁门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心中满是不舍。我知道，这一离开，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村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又送走了一代又一代，它就像一位无私的母亲，默默奉献着自己的一切，却从不求回报。这片土地上，有我的童年，有我的回忆，有我的根，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无法割舍对它的眷恋。

在村口，我遇到了村里的李大爷。李大爷已经七十多岁了，背有些驼，像是被岁月的重担压弯了脊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那棉袄已经破旧不堪，袖口处还打着补丁，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那帽子的颜色也已经变得灰暗。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每一道皱纹都像是一条岁月的河流，流淌着小村的历史，眼睛里透着一种历经岁月后的平静与沧桑，那是一种对生活的坦然与对命运的接受。

“孩子，要走了？”李大爷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

“嗯，李大爷，我要出去了。”我回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迷茫和对故乡的不舍。

“在外面好好干，别想家。要是遇到啥难处，就回来。”李大爷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虽然干枯，但却充满了力量，那是长辈对晚辈的鼓励与支持。

“我会的，李大爷，您多保重身体。”我感激地看着李大爷，他的话语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了我即将远行的心。

李大爷望着远方，缓缓地说：“这村子啊，年轻人都走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不过，不管你们走到哪里，这里永远是你们的根。”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落寞，也有着对小村未来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游子们的牵挂。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和李大爷告别后，我踏上了离开小村的路。回头望去，小村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宁静而美丽，它就像一幅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错落有致的房屋，那皑皑的白雪，那袅袅的炊烟，都成了我心中最美的风景。

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仿佛在提醒我即将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但我的心中却有着对小村深深的眷恋，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故乡的思念。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小村的一切都将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它是我灵魂的起点，也是我永远的归宿。虽然我此刻离开，去寻找所谓的灵魂的归宿，但我明白，真正的归宿其实就在这生我养我的小村，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回忆，有我生命的烙印。

随着距离小村越来越远，它的轮廓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模糊，就像那些渐渐远去的童年时光。但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个充满温暖与回忆的小村，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到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小村，也将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地等待着游子们的归来，继续书写着属于它的故事，那故事里，有离别，有思念，有希望，也有永恒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