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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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一个初恋的季节，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青春的懵懂与甜蜜。师范毕业的冯玉，被分配到距离县城约莫三十里地的南桥子小学。报到那天，天空飘着几缕淡淡的云，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乡间的小路上，勾勒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冯玉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简单的行李，一路颠簸，车链偶尔发出“嘎吱”的声响，仿佛在为他即将开启的新生活伴奏。
南桥子小学坐落在一片田野之中，几排低矮的瓦房错落有致，操场是一片泥土地，周围围着一圈参差不齐的栅栏。冯玉走进校长办公室，一个头发有些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这便是校长。
“你就是冯玉老师吧，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校长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
冯玉连忙握住校长的手，笑着回应：“不辛苦，校长，以后还得您多多关照。”
“都是为了孩子们，咱们互相学习。”校长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份课程安排表，“你先看看，这是初步给你安排的课程，有什么问题随时提。”
冯玉接过表格，仔细看了看，“好的，校长，我没问题，保证完成教学任务。”
一番简单的寒暄与工作安排后，冯玉便正式成为了这里的一名教师。
然而，新环境的新鲜感并未持续太久，冯玉的心中很快便被思念填满。他无法忘记还在泥阳师范读书的方霞，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的女孩。尽管她比他低一个年级，但因为都参加了学校的乐队，命运的红线悄然将他们牵系在一起。方霞弹琵琶时，那灵动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而冯玉拉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如潺潺流水，能淌进人的心底。
周末，长长的庙嘴坪便是他们相会的地方。庙嘴坪位于县城的边缘，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而过，河边垂柳依依，地上铺满了嫩绿的青草和五颜六色的野花。每次冯玉都会早早地来到这里等待，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衬衫，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当看到方霞那熟悉的身影远远走来时，他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满是温柔。方霞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如同一朵盛开的向日葵，她的笑容灿烂，步伐轻快，仿佛带着整个春天的活力。
“冯玉，你等很久了吧？”方霞走到冯玉面前，微微喘着气。
冯玉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我也刚到。你今天看起来真美。”
方霞脸颊微微泛红，“就会哄我开心。”说着，她挽起冯玉的胳膊，两人沿着河边缓缓散步。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学习忙不忙？”冯玉关切地问道。
“还是老样子，课程挺多的，不过一想到周末能见到你，就觉得什么都值得。”方霞靠在冯玉的肩上，幸福地说道。
他们就这样一边漫步，一边分享着彼此学校里的趣事，欢笑声在庙嘴坪上空回荡。
二
冬天来了，北方的雪总是来得很早。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仿佛被大自然用白色的画笔重新勾勒。冯玉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行。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他的心上敲响。他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耳朵也冻得生疼，但他的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他偷偷给方霞买的一条红色的围巾。
当他在庙嘴坪见到方霞时，她正站在一棵老柳树下，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肩头，宛如一幅绝美的雪景图。方霞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袄，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冯玉快步走上前，轻轻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在方霞的脖子上，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两人的目光交汇，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雪地里清晰可闻。
“喜欢吗？”冯玉轻声问道。
方霞紧紧地抓住围巾，用力地点点头，“喜欢，我太喜欢了，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说着，她踮起脚尖，在冯玉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他们坐在长长的堤埂上，周围是一片洁白的世界。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丝淡淡的寒意。方霞将头靠在冯玉的肩上，冯玉则轻轻握住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冯玉，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吗？”方霞突然问道。
冯玉微微一愣，然后坚定地说：“当然会，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方霞抬起头，看着冯玉的眼睛，“我相信你，可是我有时候又很害怕，害怕未来会有什么变故。”
冯玉将方霞搂得更紧了，“别瞎想，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偶尔有几只麻雀从枝头飞起，打破这片刻的宁静，又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每次由于相见时间太长，他们都舍不得分开，冯玉返回南桥小学时常常已经是夜半。他推着自行车，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尽管夜已深，天气寒冷，但他的心中却满是甜蜜。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始终相爱相依。春天，他们在庙嘴坪一起看野花绽放，追逐着蝴蝶；夏天，他们在河边的树荫下乘凉，听着蝉鸣；秋天，他们踩着金黄的落叶，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冬天，他们在雪地里漫步，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一天，方霞来找冯玉，她的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忧伤。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庙嘴坪的堤埂上，可这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方霞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揪着衣角，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冯玉，我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们坚决反对。”
冯玉的身体一僵，他转过头，紧紧盯着方霞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那里找到一丝否定的答案，“为什么？我们这么相爱。”
方霞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爸妈说你在南桥子小学，工作条件太差，他们想让我有更好的生活。”
冯玉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望着远方，心中满是不甘与无奈。许久，他才缓缓说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分开吗？”
方霞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扑进冯玉的怀里，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想分开。”
冯玉轻轻拍着方霞的后背，“别哭，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不能没有你。”
“可是我爸妈态度很坚决，我怎么说他们都听不进去。”方霞抽泣着说。
“要不我去跟他们谈谈，让他们知道我会努力给你幸福的。”冯玉说道。
方霞抬起头，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已经认定了，说除非你能调到县城工作，否则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两人相拥而泣，那一刻，他们仿佛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痛苦与挣扎，而远处的夕阳渐渐落下，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似乎也预示着他们这段感情即将面临的黑暗。
四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霞父母的态度愈发坚决。他们为了将方霞分配到县城中心小学，决定让方霞和县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定了婚。方霞无数次与父母争吵，她的嗓子都哑了，眼睛也哭肿了，可父母却不为所动。在那个传统的家庭里，父母的权威似乎是不可撼动的。
冯玉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吃不喝。窗外的树叶渐渐变黄，一片一片飘落，就像他破碎的心。他的脸上布满了胡茬，眼神空洞无神，原本整洁的宿舍也变得杂乱无章。他无数次想去找方霞，可每次走到半路，又犹豫着停下。他知道，在现实面前，他们的爱情似乎变得如此脆弱。
终于，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里，方霞主动找到了冯玉。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憔悴而又疲惫。两人在学校的操场边相遇，风呼呼地吹着，吹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方霞看着冯玉，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冯玉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真的要和他订婚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
方霞低下头，泪水再次涌出，“我没有办法，我爸妈以死相逼。”
冯玉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突然抓住方霞的肩膀，“那我们的爱情呢？就这么放弃了吗？”
方霞哭着说：“我也不想，可我不能不顾及我爸妈。他们说如果我不答应，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一文不值吗？”冯玉痛苦地说道。
“不是的，冯玉，我心里只有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方霞哭得更厉害了。
冯玉松开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我该怎么办，方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方霞也缓缓蹲下，抱住冯玉，两人在秋风中痛哭，那一刻，他们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碎成一地的声音，而秋风依旧无情地吹着，吹走了他们曾经的美好憧憬。
五
在方霞订婚的那天，冯玉独自一人来到了庙嘴坪。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也在为他们的爱情默哀。他坐在曾经与方霞一起坐过无数次的堤埂上，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方霞时，她那灿烂的笑容；想起他们一起在雪地里漫步的温馨画面；想起那些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快乐的周末。他的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悔恨，如果自己能更有能力，如果自己能给方霞更好的生活，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这样？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条曾经送给方霞的红色围巾，如今它已经有些褪色，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着他们的回忆。冯玉将围巾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望着远方，心中默默地祝福着方霞，尽管这份祝福带着无尽的苦涩。
“方霞，我希望你能幸福，哪怕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冯玉对着空旷的雪地喃喃自语。
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似乎在为这段逝去的爱情敲响丧钟。
六
岁月沧桑，转眼间多年过去了。冯玉依旧在南桥子小学任教，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教育事业中。他的头发渐渐变得花白，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的生活简单而平静，只是在每个寂静的夜晚，他的心中总会想起那个曾经深爱的女孩——方霞。
又是一个白雪皑皑的季节，冯玉因为学校的事务来到县城。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又熟悉。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衣，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脚步有些蹒跚。突然，他在一个街角停住了脚步，对面走来的一个女人，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那个女人也停住了，两人的目光交汇，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眼前的方霞，头发也已染上了银丝，脸上多了岁月的风霜，但她的眼神中，依旧有着冯玉熟悉的温柔。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衣，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虽然面容憔悴，但在冯玉眼中，她依旧是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与他们无关。许久，冯玉才缓缓开口：“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岁月的沧桑。
方霞微微点头，眼中泛起了泪花，“好久不见。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冯玉问道。
方霞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那样吧。你呢？一直在南桥子小学吗？”
冯玉点了点头，“嗯，一直都在，那里的孩子离不开我。”
七
他们来到了一家咖啡馆，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这个世界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咖啡馆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可这一切都无法驱散两人心中的复杂情绪。
冯玉看着方霞，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方霞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那样吧。他对我还算不错，就是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你呢？”
冯玉叹了口气，“我一直在南桥子小学教书，生活还算平静。这些年，我带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看着他们成长，我也觉得很满足。”
说到这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方霞打破了沉默：“当年，我真的是别无选择，我爸妈……”
冯玉摆了摆手，“都过去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当时也很为难。”
方霞的眼中满是愧疚，“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想起我们曾经的日子。那些回忆，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冯玉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雪景，“我也是，那些回忆，一直都在我心里。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散步，就会想起我们一起在庙嘴坪的时光。”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感慨，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似乎想要掩埋他们曾经的痛苦与遗憾。
八
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们渐渐打开了心扉。方霞讲述了自己婚后的生活，丈夫虽然工作体面，但两人之间却缺乏真正的感情，生活平淡而又无奈。冯玉静静地听着，心中满是心疼。他也分享了自己这些年在南桥子小学的点点滴滴，那些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些为了教育事业付出的努力。
“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能在南桥子小学坚持这么多年。”方霞说道。
冯玉笑了笑，“那里的孩子需要我，而且，在忙碌的工作中，我也能暂时忘记一些痛苦。你呢，这些年有没有想过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方霞摇了摇头，“自从结婚后，就一直围着家庭转，都快忘了自己喜欢什么了。”
“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找回自己的爱好，人活着，总要有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冯玉认真地说。
方霞看着冯玉，眼中闪过一丝难过，“都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能再坚持一下，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冯玉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是命运弄人。而且，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都要向前看。”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窗外的雪也渐渐停了。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起身离开，走在雪后的街道上，脚印深深地印在雪地上。走到分别的路口，两人停下了脚步。
“以后，多保重。”冯玉说道。
方霞点了点头，“你也是。如果有机会，我们再聚。”
两人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方霞肩上披的那条红色围巾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耀眼……
他们的身影在雪后的余晖中渐行渐远，这段跨越了岁月的爱情，最终成为了彼此心中一道无法磨灭的爱的遗痕，而他们知道，生活还将继续，只是那些曾经的美好与遗憾，将永远留在记忆的深处，成为他们生命中最独特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