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一

日头慢悠悠朝着西边沉去，把整个黄土高原都染成了暖烘烘的橙黄色。柱子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县城往回赶，每一步都带着疲惫。

一踏上那道熟悉的塬坡，他一眼就望见自家那孔破破烂烂的塌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这塌窑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歪歪斜斜地立在那儿，随时都可能倒下，每次看到它，柱子心里就满是无奈和心酸。

“柱子，你可算回来了！”娘那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从窑洞里传了出来。

“嗯。”柱子应了一声，跨进窑洞。窑里昏暗又陈旧，几件破旧的家具东倒西歪地放着，墙上还有几条显眼的裂缝，这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咋样啊？”爹一听声音，赶紧从炕上溜下来，满脸关切地问道。

“唉！”柱子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城里找活儿可太难了！到处都是人，工作不好找啊。”

“咋？没找着合适的？”爹一听，脸上的神色更着急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找是找着了几个，可都是些出大力气的活儿。”柱子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就我这小身板，怕是干不了几天就累垮了。”

“这可咋办哟！”爹急得在窑里直转圈，双手不停地搓着，满脸的愁容。

“爹，您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柱子强打起精神安慰爹，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他也一片迷茫。

柱子爹娘都快五十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干不了重活。家里穷得叮当响，除了这孔破窑，真的是要啥没啥。柱子从小就没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去世得早，家里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亲戚，日子过得格外艰难。不过柱子模样长得清秀，眼睛里透着一股质朴和善良，虽然身子单薄，但为人实诚，在村里人缘还不错。

“都怪爹没本事，让你跟着受苦。”爹一脸自责，声音里满是愧疚。

“爹，您可别这么说。”柱子赶忙说道，“等我挣了大钱，咱把这破窑好好拾掇拾掇，再盖几间又大又亮堂的瓦房，让您和娘也享享清福。”

“好，好啊！”爹听了这话，黯淡的眼睛里总算闪过一丝希望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几间大瓦房。

柱子把手里那个破得不成样子的包袱放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这一天在城里东奔西走，到处打听招工的消息，他的脚底都磨出了好几个大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吃饭了没？”娘从灶台边走过来，轻声问道。

“没呢。”柱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声音里透着疲惫。

“娘这就给你做饭去。”娘说着，就转身去灶火圪崂生火做饭。看着娘那瘦弱的背影，弯着腰在灶台前忙碌，柱子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娘为了这个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一直忙到天黑，里里外外操碎了心，可还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二

月儿是柱子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的情谊就像黄土高原上的老槐树，深深扎根在彼此的心里。

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峁峁，每一处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和欢声笑语。小时候，他们一起在山坡上追逐野兔，一起在河边打水漂，那些快乐的时光，是柱子记忆里最宝贵的财富。

月儿长得十分俊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搭在胸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性格开朗，心地善良，见人总是笑眯眯的，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她。

“柱子哥，你回来啦！”月儿老远就瞧见了柱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嗯，月儿，你咋来了？”柱子看到月儿，原本疲惫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就像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甘霖。

“我来看看你呀。”月儿眨着大眼睛，“你去城里找工作，我可担心你了，这一天都心神不宁的。”

“放心吧，我没事。”柱子笑着说，“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别急，慢慢找嘛。”月儿安慰道，眼睛一转，“要不，你跟我爹去放羊吧，虽然挣得不多，但也能补贴家用呀。”

“放羊？”柱子犹豫了一下，他从来没干过这活儿，心里有点没底，“我怕我干不好，把羊弄丢了可咋办。”

“没事的，有我呢！”月儿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我教你，保证你很快就能学会。再说了，羊可机灵着呢，没那么容易丢。”

柱子看着月儿那真诚又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行，那我就试试，只要能挣钱，干啥都行。”柱子说。

“太好了！”月儿高兴得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明天我就跟我爹说，他肯定乐意。”

两人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小时候的趣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美好的画面。

“柱子哥，你还记得那次咱俩偷着去河里玩水，被我爹发现，追着咱俩打吗？”月儿笑着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咋能不记得呢！”柱子也笑着说，“那次可把我吓坏了，你爹手里拿着鞭子，跑得可快了，我感觉我的小命都快没了。”

“其实我爹是怕咱俩出事。”月儿说，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柔和，“那河水可深了，万一掉下去，可就危险了。”

“嗯，你爹也是为咱好。”柱子说，想起那次被追打的经历，虽然害怕，但现在回忆起来，却满是温暖。

两人说着说着，太阳渐渐落山了，天边泛起了一抹绚丽的红霞，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橙红色。

“柱子哥，我该回去了。”月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要不我爹该着急了，他还等着我回去帮忙做饭呢。”

“好，你路上小心点。”柱子也站起来，叮嘱道。

“你明天早点来我家。”月儿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可别睡懒觉啊。”

“知道了。”柱子笑着答应道。

看着月儿离去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变小，柱子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月儿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是他在这艰难生活里的一抹阳光。

三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柱子就爬了起来。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匆匆往月儿家走去。

月儿的爹正在院子里喂羊，一群羊“咩咩”地叫着，热闹极了。

“大叔，您早啊！”柱子礼貌地打招呼，脸上带着一丝拘谨的笑容。

“哦，柱子，你来了。”月儿爹抬起头，看到柱子，笑着说，“听月儿说，你想跟我去放羊？”

“是的，大叔。”柱子认真地点点头，“我想挣些钱，帮家里减轻点负担，我爹娘太不容易了。”

“行啊。”月儿爹说，“这活儿虽然辛苦，每天都得在山上跑，风吹日晒的，可也能挣些钱。只要你不怕吃苦，就跟着我干吧。”

“谢谢大叔。”柱子高兴地说，心里涌起一股希望，觉得自己终于能为家里出份力了。

“客气啥。”月儿爹笑着说，“你和月儿从小一起长大，就跟我的亲儿子一样，我还能不照顾你吗？”

这时，月儿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

“柱子哥，你来了。”月儿笑着说，把玉米饼递给柱子，“快吃点，别饿着肚子上山。”

“不了，我吃过了。”柱子推辞道。

“你就拿着吧，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月儿把玉米饼硬塞到柱子手里，“一会儿上山可累了，不吃点东西哪有力气。”

“那谢谢月儿了。”柱子接过玉米饼，心里暖烘烘的。

“那咱们走吧。”月儿爹说着，打开羊圈门，赶着羊群往山上走去。

三人赶着羊群，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山上走去。黄土高原上的山，一座连着一座，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无边无际。山上光秃秃的，只有一些耐旱的野草和稀稀拉拉的酸枣树，在风中顽强地生长着。

“柱子，放羊可得有耐心。”月儿爹边走边说，“不能让羊跑丢了，也不能让它们吃了人家的庄稼，不然可得赔不少钱呢。”

“我知道了，大叔。”柱子认真地说，眼睛紧紧盯着羊群，生怕有一只羊跑远了。

“你看，那片草长得好，把羊赶到那边去。”月儿爹指着前面的一片草地说。

柱子赶着羊，小心翼翼地向那片草地走去。羊儿们一见到鲜嫩的青草，立刻欢快地跑了过去，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月儿跟在柱子后面，一边走一边唱着歌。她的歌声清脆悦耳，像山间的清泉，在这空旷的山野间回荡。

“月儿，你唱得真好听。”柱子由衷地说，脸上满是欣赏的神情。

“是吗？”月儿笑着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我就喜欢唱歌，唱歌的时候，感觉心里可舒坦了。”

“等我挣了钱，给你买个收音机。”柱子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你就可以听更多好听的歌了，还有那些有趣的故事。”

“真的？”月儿高兴地说，眼睛里满是惊喜和期待，“柱子哥，你真好，要是能有个收音机，我就太开心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只调皮的小羊羔跑远了，朝着旁边的山坡跑去。

“柱子，快把那只羊赶回来！”月儿爹喊道。

柱子连忙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小羊，快回来！”那只小羊羔却像没听见似的，跑得更快了。柱子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把它追了回来。

“柱子，放羊可不能分心。”月儿爹说，“不然羊跑丢了，就麻烦了。这山里狼可不少，要是被狼叼走一只，咱这一天可就白干了。”

“我知道了，大叔。”柱子喘着粗气说，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这一天，柱子虽然累得腰酸背痛，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但他心里很高兴。看着身边的月儿，还有这群活蹦乱跳的羊，他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能和月儿在一起，再苦再累也值得。

四

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过去，柱子和月儿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每天一起放羊，一起在山上看日出日落，他们的笑声回荡在每一个山坳里。

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以后肯定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柱子和月儿听了，心里都甜滋滋的，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柱子，你和月儿也不小了，啥时候把婚事办了？”一天晚上，柱子的娘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问。

“娘，我也想啊。”柱子说，脸上露出幸福又无奈的笑容，“可咱家这么穷，拿啥娶月儿啊？现在娶媳妇，彩礼钱可不少呢，还有办酒席，哪哪都得花钱。”

“这……”娘一时语塞，手里的针线也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都怪咱家穷，委屈你了。”

“要不，我去跟月儿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少要点彩礼。”爹在一旁说，“都是一个村的，他们应该能理解咱的难处。”

“不行。”柱子坚决地说，“我不能让月儿受委屈。她跟着我，已经够吃苦了，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不能让别人看轻了她。”

“好，柱子，有志气。”爹赞许地点点头，“那你打算咋办？”

“我想再去城里找找工作。”柱子说，“放羊挣的钱太少了，靠这点钱，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攒够娶月儿的钱。我要挣更多的钱，给月儿一个好的生活。”

“行，你去吧。”爹说，“在城里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身体要紧。要是遇到啥难处，就给家里打电话。”

“我知道了，爹。”柱子说，心里满是感动，父母虽然穷，但对他的关心却一点也不少。

第二天，柱子又收拾好包袱，去了城里。这一次，他运气不错，在一家建筑工地找到了工作。虽然工作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一直干到天黑，风吹日晒，还要搬那些沉重的建筑材料，但工资还不错。

柱子每天都拼命地干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早日挣够钱，娶月儿过门。他想象着和月儿结婚后的幸福生活，心里就充满了力量，再苦再累也不觉得了。

五

然而，命运却总是喜欢捉弄人，就像这黄土高原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人措手不及。

就在柱子在城里拼命打工的时候，月儿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月儿的爹突然得了重病，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为了给爹治病，月儿家已经借了不少钱，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可还是远远不够。

这时，村里的一个有钱人刘二看上了月儿。刘二家里有几间大瓦房，还有一辆拖拉机，在村里算是有钱人家。他早就对月儿的美貌垂涎三尺，听说月儿家的情况后，就托人到月儿家说媒，表示只要月儿嫁给他，他就愿意出一大笔钱给月儿爹治病。

月儿的爹娘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他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为了救月儿爹的命，只能牺牲月儿的幸福。

“爹，娘，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月儿哭着说，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襟，“我心里只有柱子哥，我不能嫁给刘二，他又老又丑，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月儿，你就别任性了。”月儿爹有气无力地说，“爹的病不能再拖了，医生说再不做手术，就没救了。只有刘二能拿出这么多钱，他是爹的救命稻草啊。”

“可是，我和柱子哥……”月儿泣不成声，一想到要和柱子分开，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那么深，我怎么能背叛他呢？”

“柱子虽然是个好孩子，可他家里太穷了。”月儿娘说，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他拿不出钱给你爹治病。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牺牲一下自己吧。等你爹病好了，我们再想办法补偿你。”

月儿心如刀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边是深爱的柱子哥，一边是病重的爹，她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之中，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六

柱子在城里并不知道月儿家发生的事情。他依然每天拼命地干活，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肩膀也被压得又红又肿，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盼着早日挣够钱回家娶月儿，想象着和月儿结婚后的美好生活，那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一天，柱子突然接到了村里人的电话。

“柱子，你快回来吧！”村里的人焦急地说，“月儿要嫁人了！”

“什么？月儿要嫁人了？”柱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在地上，“她要嫁给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嫁给刘二。”村里的人说，“明天就举行婚礼。月儿她爹病了，需要一大笔钱治疗。刘二答应出这笔钱，月儿她爹娘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柱子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手里的电话“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柱子，你快回来吧。”村里的人说，“说不定还能挽回。月儿肯定也不想嫁给刘二，你回来劝劝她。”

“好，我马上回来。”柱子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柱子放下电话，向工头请了假，就匆匆忙忙地往家赶。他一路上心急如焚，坐在车上，眼睛望着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赶回去，不能让月儿嫁给别人。

七

暮色像一块厚重的幕布，缓缓落下，当柱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村子时，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他的脚步匆匆，扬起的尘土在他身后打着旋儿，急切的心情让他顾不上休息片刻，甚至连家门都未曾踏入，便径直朝着月儿家奔去。

一路上，柱子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与月儿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曾在春日里一起在田野间追逐蝴蝶，夏日时一同在河边嬉戏，秋日中并肩在山坡上采摘酸枣，冬日里相互依偎着在窑洞里取暖。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月儿！”柱子站在月儿家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前，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着，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突兀，带着无尽的焦急与悲戚，传向远方。

屋内的月儿听到这熟悉又饱含痛苦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颤，手中正整理着的嫁衣“啪”地掉落在地。她顾不上许多，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柱子哥，你回来了。”月儿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见到柱子，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的双眼红肿，像是熟透了的桃子，满脸的憔悴与哀伤。

“月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嫁给刘二？”柱子的眼眶泛红，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和痛苦，他紧紧地盯着月儿，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柱子哥，我……”月儿泣不成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抽抽噎噎地说道，“我爹病了，病得很重很重，需要一大笔钱治疗。为了给我爹治病，我爹娘已经借了好多好多钱，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可还是不够。刘二答应出这笔钱，我爹娘实在是走投无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我……我真的是没办法啊。”说到这里，月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到柱子怀里放声大哭。

柱子轻轻拍着月儿的后背，试图安慰她，可自己的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月儿，你别难过。我有钱，我在城里打工挣了些钱，我这就去给你爹治病。”

“柱子哥，你哪来的钱？”月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柱子，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和希望。

“我在城里的建筑工地干活，每天拼命地干，省吃俭用，攒下了这些钱。”柱子说道，“虽然不多，但应该够给大叔治病了。咱别嫁给刘二，好不好？”

“可是，已经晚了。”月儿绝望地摇了摇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爹娘已经收了刘二的彩礼，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这门亲事，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如果现在反悔，我们家怎么还得起这笔彩礼钱，又怎么面对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啊。”

“不，还不晚。”柱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倔强，他紧紧握住月儿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他们的幸福，“月儿，你等着，我去找你爹娘，他们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柱子说着，深吸一口气，松开月儿的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月儿家。

屋内，月儿的爹娘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满脸的愁容。看到柱子进来，两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大叔，大婶。”柱子恭敬地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有钱，我在城里打工攒下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应该能先给大叔治病。求你们不要把月儿嫁给刘二，我和月儿是真心相爱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不能分开啊。”

“柱子，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月儿爹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也知道你和月儿感情好。可是，我们已经收了刘二的彩礼，这在村里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要是反悔，我们家的名声可就全毁了，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抬头做人啊。”

“大叔，我求求你们了。”柱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不能没有月儿，没有她，我的生活就没有了意义。我会努力挣钱的，以后一定会让月儿过上好日子，让你们二老也跟着享福。”

“柱子，不是我们狠心。”月儿娘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你家里太穷了，就算你现在能拿出钱给你大叔治病，那以后呢？你能保证给月儿幸福吗？刘二家有钱，月儿嫁过去，至少能衣食无忧，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吃苦受累。”

柱子无言以对，他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他知道，月儿娘说的是事实。自己家里一贫如洗，住的是破窑洞，吃的是粗茶淡饭，除了一腔对月儿的深情，他似乎真的给不了月儿更好的生活。

“大叔，大婶，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让月儿幸福的。”柱子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柱子，你起来吧。”月儿爹无奈地摆了摆手，“一切都已经晚了，这门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再更改。你回去吧，以后好好生活。”

柱子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月儿家。他抬起头，望着那渐渐暗下去的天空，泪水模糊了双眼，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变得模糊不清。

八

第二天，天色刚破晓，整个村子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刘二带着接亲的队伍就已经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刘二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色大马，那匹马昂首挺胸，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刘二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绸缎喜服，上面绣着精致的龙凤图案，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腰带，整个人显得格外张扬。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即将抱得美人归。

接亲的队伍中，几个人抬着大红花轿，轿子上装饰着鲜艳的绸缎和精美的刺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喜庆。还有一群人吹着唢呐，敲着锣鼓，那空旷嘹亮的唢呐声在村子里回荡，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似乎在为这场婚礼欢呼喝彩。

柱子早早地就来到了山峁峁上，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接亲队伍的一举一动。他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山风轻轻吹过，撩动着他凌乱的头发，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痛苦与哀伤。

“月儿！”当接亲队伍快要走到月儿家时，柱子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不舍和痛苦。

坐在屋内等待出嫁的月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震，手中紧紧握着的红盖头差点掉落。她缓缓转过头，透过窗户的缝隙，望向远处山峁峁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柱子哥，对不起！”

大红花轿子抬着月儿缓缓出发了，沿着蜿蜒的山路，翻过一山又一山。柱子跟在接亲队伍后面，拼命地在山梁梁上追赶着，他的脚步急促而慌乱，脚下的尘土飞扬。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月儿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月儿，不要走！”

“月儿，回来啊！”

然而，他的呼喊声被唢呐声和锣鼓声淹没，没有人理会他的痛苦。

随着时间的推移，柱子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与泪水混合在一起。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仿佛随时都会窒息。

终于，柱子再也跑不动了。他的双腿一软，瘫倒在山梁梁上。他望着远去的接亲队伍，那大红花轿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他张开嘴巴，想要再次呼喊月儿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月儿，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柱子放声大哭，哭声在山间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地抱住头，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痛苦。

风，在耳边呼啸着，像是在为柱子哭泣。它吹过枯黄的野草，吹过光秃秃的山岗，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段爱情的悲剧。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一抹红霞。那红霞红得鲜艳夺目，却又像血一样红，仿佛是柱子破碎的心在流淌着鲜血。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血红的霞光笼罩着，充满了哀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