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年接一年都在重复类似的工作,就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自己似在虚度光阴。假如一直庸庸碌碌混下去,此生将会一事无成,不堪回首。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就告诫自己,可得争一口气,树立一种志向,不懈地努力,不断地追求,能使一生都过得充实,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为何会有那种想法?起因是公社中学有一位姓杜的代课教师,在背后那样说我闲话,他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个工农兵学员,文凭是混来的,真要给初中生上课,不就是误人子弟嘛。那话虽不多,但挺伤人心,对我的刺激很大,就暗中与他较劲。
而特别伤我自尊心的,则是我跟他都去参加首次高考,他一次就考中踏进了大学校门,将要成为人才。而我一再去考,都是名落孙山,自尝苦果,就是旁人不说什么,也觉得无地自容,羞于见熟人。难免要自卑,情绪挺低落,那该怎么办?就一再自我解嘲,可情绪还是那么糟糕。最后才领悟到,原来是自己并不甘心,心思太重,才搞坏了情绪。工作之余,若是还能做一件有意义事情,精神有所寄托,就会使自己拥有健康的精神状态,乐观地面对一切。
自己最喜欢做什么?思来想去,认为最喜欢的还是读书,自小就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几天要不看书,心里就发急。虽说所受的正规教育不多,但文学方面的书籍还是接触了一些。考大学的目的,就是想走进大学校门,通过老师的引导,多读且读懂一些好书,积累知识,增强自身文学修养,以后能在工作之余,不断努力写出文学作品来,为社会创造一点精神财富,也证实自身的价值 。虽说无法走进正规大学读书,但还可以走高尔基的道路,通过刻苦自学,获得比大学生还要多的专业知识,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能够写出高水平的文学作品来。不求持有像样的文凭,只求能有几本像样的图书问世。那便是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标,打算要一直坚持下去。是不是好高骛远,自不量力?
一直在随公社中学作息时间上下班,除去星期日,每天只工作大半天,还有不少空闲时间可以利用。我就积极行动起来,弄来《文学概论》等理论书籍认真阅读,开眼界长知识。也在使劲阅读外国文学名著,遇到精彩的段落,会反复精读,进行细致剖析,归纳出特点,在旁边空白处加上批注,吸收里面的精华。可并不就此满足,还从某学院搞来一套大学中文系教材,在用心自学,最喜欢看的是经典作品选集,中外作家谈创作经验之类的书籍。认为重要的知识都会做读书笔记,有的写在本子里,有的抄写在白纸上,贴在床头,反复在看,进而就会背了。
在阅读文学名著,逐步提高欣赏能力的过程中,不定哪一阵,心血突然来潮,就想写一点东西,便提笔即兴写起来,信马由缰,想到哪就写到哪,能长则长,能短则短,先不管它能算哪类文体,写出来就是一点收获。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初学写作者至少要练笔四年,甚至更长时间,才有可能写出处女作来,可见文学创作颇为艰辛。而既然想走那条路,就不会惧怕任何困难,持续在练笔,时不时会写那种短文,积少成多,一点也不辛苦,反倒觉得是一种乐趣。就那样折腾了两年多,回过头去再看,自己感觉练笔过程中所写的东西,不全是废品,也有还可以看的东西。特别短的叫它语丝,稍长的叫他短文,就此摘录几例。
语 丝
忽然刮起一阵秋风,一种腔调不停地叫喊,随着一声令下,树梢都向一个方向看齐,不停地鞠躬,地母随即收到了许多名片。
他困得身体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倒下,而她及时伸出手纠正了他的姿势。
大城市的人都显得很矮,与街边高楼难成比例。
张三那般说,你可是作家,有名气,了不起。李四回敬说,你可说错了,咱们这地方,酒家才最有名,可以升官,发财,乱搞女人。™ 她们一进厕所就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原来是在污蔑另一个女人。
两个人在高兴地喝酒。一个说,酒么,水么,渠里就有,水管里更多,放心喝。另一个则说,钱么,纸么,家里就有,银行里更多,放心花……
短 文
晨 景
偌大的天幕宛如一个大洋伞,守护着地上的万物。
清晨的空气好清新,忍不住多吸几口,就会使人迷醉,似乎随时会飞起来,在天空遨游。为迎接远方的客人,云婆婆特意妆扮一番,换上了粉红色衣裙,在洋伞下面手舞足蹈,尽情地炫耀。风婆婆不服,就不停地吹气,云婆婆的衣裙就使劲飘舞,显得更加妖娆,那么得吸引人。
晚 云
夕阳快要坠入天边,将集聚在那里的浓云映照得五彩斑斓,像是姗姗晚归的仙女在向凡间散花。
天山余脉顶端银光闪耀,热情地张开双臂,随时准备拥抱飘然而来的每一朵仙花。橘红色的仙花奇形怪状,好像鱼鳞,好像绽开的棉桃,好像奔跑的野兔,忽又化作飘飞的帷幔,在天边悠然自得地移动,徐徐向银光闪耀的山顶飘落。
雨后即景
天色渐渐亮了,地面一片灰白,好似涂上了一层炉灰一般。
不远处的地上可见一汪又一汪雨水,倒映着天空的景色。铅灰色块状的是浓云,那一道绽开的蔚蓝色,是放晴的天空。仍有大片灰蒙蒙的积云显得很难看。
眼前的山坡显得更清新,绿茵茵的杂草好像忽然长高了一截。
晾衣服的铁丝上悬挂着一串串白荧荧的珍珠,透明发亮。铁丝上的白珍珠会偶尔坠落下去,溅成一片渗入泥土……
小满记事
初夏时节,眼前的山坡已经完全复苏,浑身都是毛茸茸的杂草,难以名状。偶尔可以看到早开的黄澄澄的野花,微风轻轻掠过,一朵朵野花频频点头,似乎在给我打招呼。
坡上坐落着一个农舍,被泥土所夯的高墙围了了起来,房屋被掩映在里面,只能看到门楣。站在离它最近的地方朝南望去,那个农舍快要和天山余脉齐眉。奶白色的云朵叆叇地漂浮在上方,将农舍衬托得愈发古朴。几个烟囱张着大口,贪婪地等着云朵落入它口中。农舍拐角有金黄的麦秸垛。勤快的主人将它码成长方形,从远处去观望,很像是一块烤得色泽金黄的大面包,那么得诱人。又像是一座守护农舍的碉堡,紧要关头才会用它。
农舍前,一个红脸汉子弓着腰身,手扶犁把,一边稳健地前行,一边不时地吆喝一对耕牛。后面所跟的几个人一字排开,胳膊上挎着筐子,从里面抓起籽种,不停地丢进新开 的犁沟。太阳望着他们,一直在妩媚地发笑……
脚踢葫芦
山乡小镇供销商店廊檐下面,人们围住一位二十多岁小伙子,一人在问:“还有别的菜吗?”另一人还问:“这些菜从哪搭拉来的?”
“嘻嘻,就这几种,是从县城弄来的。”卖菜小伙子呲牙一笑,将手伸进菜堆,给一位顾客取出芹菜,过秤收钱。
就在那时,跑来一位小伙子,虎势势拨开围观之人,走到菜摊前随即一蹲,打量一眼所摆的芹菜、辣椒、韭菜,葫芦便说:“我要买五十公斤葫芦。”就下手挑拣,很快挑好一小堆,心里没数就问:“这么多够不够?”
“哈,有点多,不咋的,我不多收你钱。”卖菜小伙子一晃脑袋,呲牙一笑,把那些葫芦装进一个榆条筐,用杆秤秤钩勾住了那个筐梁。葫芦筐就被抬了起来,一头是买菜小伙,一头是卖菜小伙。而他还猫着腰,伸出一只手,拇指半掩着秤星与砣绳的刻度,见秤杆翘起,他就赶紧去拨,再一翘再一拨,一直用手掩着关键部位。他忽然一笑:“哈,秤好了,秤杆还翘呢,我不计较,让你拿走。”他背后那些凑热闹的人忽地笑起来,买菜小伙只管往一边放葫芦,并不理会人们为何要笑。
卖菜小伙似乎心虚,低下头眼珠一骨碌,两步走过去,一脚踢过去一个葫芦:“你买得多,再赏你一个。”然后扬起下颏,对着凑热闹的人说:“我可够意思啊……”那些人就知趣地走散了,卖菜小伙就得意地发笑,还哼哼呀呀唱起来。
次日,买菜小伙才想明白,凑热闹人好笑原因。他就借来杆秤,把所买的葫芦秤了一次,总重四十八公斤,包括被赏的那一个……
卖面的老牛
那天下班以后,我去公社粮站买面粉。开好单据,就转身走了过去,蹲在磅秤上秤体重,正好被老牛看到,他就跑了过来,眉头一皱便大声嚷嚷:“秤啥,你想卖成钱,就去食品站过秤。要想买面,就快下秤,不要妨碍我。”说完,老牛把嘴一咧抢前两步,将我一把拉下磅秤,冲我撅了两下小黑胡子,就拿笤帚打扫秤上的脏东西,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冲他发笑。
我和老牛很熟,一见面就爱耍笑。他似乎讨厌我发笑样子,就故意不搭理我,逐个去按那一溜面粉袋。随后将一个面袋抱起来,几下撕开了面袋口,对准我撑开的袋口就往里倒面粉,只听噗噗几响,我要买的数量似乎够了,他就即刻罢手,再去看秤星,不多不少正好。他也故意叫嚷:“刚好,老牛可真神了。嗨嗨。”
“你就是牛神,真了不起。”我那般说。
老牛就急了:“胡说八道。再不许你捏住喇叭,两眼闭死瞎吹,糟害我。”我则说他一贯踏实工作,业务熟练,服务热情,应该予以表扬,就想写一篇文章登在报上,让大家向他学习,老牛就更急:“不行,万万不行。”而我还是说:“反正,我早晚要写你。”老牛就吓唬我:“你要真让我臭名在外,我就专给你卖黑面。”
“哈哈……”我们都笑得好爽快。老牛边笑边扫先前撒在地上的面粉,然后倒进一个纸盒里,说是还可以用来熬浆糊。纸盒上方有两行字:一天省一口,一月省一斗。当天不吃明天饭,今年不吃明年粮,这才明白他为何要那么做。之后,他帮我扎好面袋口,就又跟我耍笑:“我再不伺候你了,马上要下班。你走。”我就逗他:“偏就不走。”他没搭话,一把提起我的面袋,用劲一甩背在身后,叫我替他快快锁门,我就赶紧去干,而他不声不响就走。
他性情急躁地越走越快,弓着腰身,个头就显得更矬,让人心疼。我就赶紧撵上前去,要背自己的面袋,可他死活不松手。还说我是文化人,背个面袋在街上走,会让人笑话。我可不在乎,再次向他要面袋,他就真恼了,脸色更黑,满脸褶子更多,眉头也拧成了一疙瘩,我只好随他赶路。他家在学校北面,我们就是同路人,总算到了学校门口,我才放松心情。而老牛也露出笑脸,冲着我咋呼:“老牛耍赖不干了,面袋由你来背。”我就笑着说,已经到了,可不敢向他道谢,害怕他骂我……
五
我压根也没有料到,公社中学的柏某君和江某君,似乎是受了我的影响,先后放出话来,也要搞业余文学创作。而我以为他们只是那么一说,不会有什么实际行动。要知道我折腾了两年多,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而几乎没有写出像样的作品来。仅有一篇农村题材的短篇小说,受到中学一位语文老师好评,说是可以发表,还将消息传到了县文化馆。次年八月初,他们要编《北庭文艺》第二期,拟定要用我那篇稿件,而四处打听怎么也找不到我行踪,只好放弃了那篇作品。我去外县参加暑期培训回来,才听说了那件事,既有点高兴,也有点失落。没有埋怨别人,只抱怨自己运气不好。那份刊物只办了两期就停了,我那篇作品再没遇上发表机会,算是被彻底抛弃了。如此看来,搞文学创作真是自讨苦吃,伤神又伤心,就我这种愚人才会迷上它,我的想法是对还是错呢?
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柏某君悄悄跑来找我,还以为他是来闲聊天的。彼此拉了两句闲话,他就切入正题,说是也写了几篇短文,要让我看一下效果好坏,我即刻激动不已:“你真要搞文学创作?那绝对是个苦差事。”他不以为然地笑一下,实言相告,他虽学过绘画,还教过学生,可他最喜欢的要算文学。每读一本好书,都感觉是一种美好享受。尤其读到特别精彩的段落,都会让他激动不已,就冒出也想写书的念头,将来也能成为作家。要知道,医生只会治好人体疾病,仅此而已。而作家能够拯救人们的灵魂,通过自己的作品,潜移默化迷途者的心灵,将他们的心田涤荡干净,彻底改恶从善,变成社会有作用之人。甚至还可以说,作家的笔杆子,还可以用做刀枪去杀仇敌,捍卫自己国家的尊严。比如鲁迅先生,还有解放前那些进步的知识分子,他们的种种举动,也都证实了那种观点。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虽说我早他一步练习写作,可从没有那样深刻的认识,会将文学创作提到使命之高度,要像老知识分子那样,用文学作品来担当一种责任。而他那般一说,可使我特受启发,也彻底弄明白,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可算找到了,真是特别荣幸。而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距了,不定哪天谁有了新习作,都要相互传阅,交流看法,肯定长处,认清不足,明确努力的方向。我们的写作热情日渐高涨,彼此暗中比赛写稿,两三天就会亮出一两篇新作,相互取长补短,增强彼此的自信心。
江某君哪肯被我们甩在屁股后面,某日来了一个突然袭击,将半部电影文学剧本亮在了我们眼前,还得意地叫我们当场过目,提出具体意见。柏某君将信将疑,就那样问江某君:“这剧本真是你写的?” 江某君一歪脑袋有点自傲地说:“除了我,恐怕再没人能写电影文学剧本。”那一说似乎伤了柏某君的自尊心,他就冲江某君瞪眼,江某君察觉不对劲,即刻哈哈大笑,且说他可是信口开河,并非本意,希望柏某君不要多心。我们就都一笑,很快和好如初。三人都是从外地来的,先后就读于同一所师范学校,不消说就是校友。也都不愿平庸地度过一生,自然就有上进心,都去参加过高考,却因缺乏系统知识,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遭受了那种打击,都感觉挺丢人,可又很不甘心。还曾聚在一起谈论以后的出路,谈来谈去,江某君就有了一个大胆想法,现有的工作干脆不要了,一起去广东一带另谋发展。即便混得不算行,也比一棵树上吊死要强。那个想法挺不错,我们都表示赞成,可都没谈下一步具体打算。而后各忙各的,谁也不再提那件事,渐渐就把它撂在了脑后。原来三人冷静下来,都想明白了两点,既没有硬邦邦的大学文凭,也没有一技之长,就怕扔了铁饭碗,贸然在外闯荡,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恐怕连基本生活费也挣不到,要陷入困境。便心照不宣否决了那个计划,夹住尾巴继续干老本行,关系也日渐疏远。
怎么也没有想到,三人受到文学之神感召,就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再次走到了一起。工作之余,除了抓紧时间写东西,就是一起出去,一边随意散步,一边探讨文学名著的存在价值,以及著名作家的人生经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生就的天资,丰富的经历,渊博的学识,三者相互融合,再加上勤奋,就可成就一个著名作家。有一次,我们还结合自身情况,预测谁能率先发表文学作品。他们认为我经见多,阅历深,起步早,还勤于写作练习,已经有了一定基本功,头一个发表作品的应该是我。我就说但愿如此。江某君便开玩笑,到时候,我要是成了名人,可得拉他一把,让他拽住马尾巴,也能变成名人。我无话可说,只是哈哈好笑,他们也随我笑个不停。
回去的时候,没有走大路,所走的是田野小道,绕来绕去就绕到了学校东面那道土梁下面。都已经走乏了,懒得多走一步,柏某君就提议,要不先坐下缓一阵,等有了体力再往回走。都没意见,便就地一坐歇脚。江某君忽见一只大老鼠钻进了土梁根一个洞口,随手捡起一个土疙瘩便砸,想要将那只老鼠轰出来,可没有如愿。并不死心,就又找来一些小石头,想要连续进攻,打败那只老鼠。刚要动手,柏某君忙说,先不急,等我们也弄来武器,一起去砸那老鼠洞。谁要能轰出那个老鼠,谁就能率先发表文学作品,那算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准备就绪,三人就争先恐后攻击那个目标,忙了一阵,准备的土疙瘩小石子全打光,谁也未能如愿。都不甘心,再次准备一番,重向那个目标开战,结果还是徒劳无功。我就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还是休战回营吧。又自嘲地说,看来那个老鼠比我聪明,它把我打败了,还是乖乖地投降为好。就逗得他们哈哈大笑,愉快地回去了。
我们不去想习作能否发表,只是凭着那样一种热情,比赛似的在写各自的作品,随时聚在一起交流,各抒己见,取长补短,干劲十足,心情舒畅,好似亲兄弟一般,有人就戏称我们是三人帮。还以为会一直友善地相处下去。未曾料到一次交流,江某君一时走嘴,出言不逊,伤了柏某君自尊心,他就回敬了江某君一句,江某君并不服,两人就开始舌战,相互诋毁,我就赶紧劝阻,可无济于事,他们索性大吵起来,江某君指责柏某君不学无术,柏某君回击江某君狂妄自大。还相互揭短,将对方鸡毛蒜皮小事全都抖了出来,发泄愤懑,他们就彻底闹翻,不再有任何交往了。毕竟还在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消说就相当别扭。柏某君就争取了一个名额,去往州师专进修中文专业,总算不再与江某君晤面。而江某君的写作热情就此消退,一边工作,一边用心在找对象。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找了县中学一位女教师。为了以后生活方便,江某君就想办法调到了县城一所学校,我们三人帮从此散伙了。
六
八十年代初,那个暑假后期,我做出一个大胆决定,一定要外出去碰运气,最好能遇到一位高人,愿意收我为徒,对我近两年所写的习作给予评判,肯定长处,指明不足之处,使我努力有方向,少走一些弯路,能早一天发表作品,品尝到收获的喜悦。想做便做,我就赶了二百多公里路程,风尘仆仆来到了大妹家,如实道明我的来意,要让她做引荐人,去拜访州师专的叶老师。先前我弄到的那一套大学中文系教材,就是大妹从叶老师手里拿的。叶老师肯定还记得她,她也没忘叶老师家住处,由她带我去最合适。而大妹也挺赞成我的想法,我们就一同赶到了叶老师家。
大妹一指眼前的小板门说:“二哥,从那个小门进去,就是叶老师家。”还催我快点走,我就加快了脚步,而她已经推开了虚掩的小门,我便推着自行车进入小院里。将车子放好,拿上手提包,跟随大妹要进屋,忽然听到她在喊叫:“叶老师,我二哥拜访您来了。”霎眼工夫,叶老师就出来迎客,他们就热情地说客套话。我趁他们闲谈之机,用心打量院中景致,右侧栽种了几棵小树,已经高过人头顶,小树旁边放着几盆花草。其中一盆是夹竹桃,长得很茂盛,粉红花儿开得正多,那么鲜艳,把我看得快要发愣。
“快进屋吧。”叶老师一声招呼,我才回过神来,便看清他是一位中年男人,身板挺结实,笑容满面,显得那么热情,我就赶紧进去了。叶老师几下就切好西瓜,放在茶几上,催我快吃,我就拿起一块吃起来。他陪我也在吃,忽然那样问:“听说你爱写小说?”我拘谨地回话:“有这种爱好,已经练笔三年了。”大妹抓住机会就说:“我二哥带了几篇小说,想请叶老师过目,挑出所有毛病,以后努力好有目标。”而叶老师可说,他是搞文学理论教学的,不会写小说,也就指导不了小说写作,不过可以看一看我的作品,我便将三篇小说手稿交给了叶老师。他就随意翻看,我就耐心等待,忽见他无声地笑了,我不知是何因,心情有点紧张。
叶老师看完小说手稿就对我说,几篇作品都挺有生活气息,描述农民的语言还挺幽默,能不能发表不好说。随即又说,小说写出来,就要寄出去,让编辑评判好坏。遇到可写的一定要再写,抓紧时间再寄,而我忍不住就说:“作品还不成熟,所寄的稿件都退回来了。”叶老师呵呵一笑就说,以前有个名叫胡万春的作者,只上过四年小学,偏偏就迷上了小说写作,被连续退稿三百六十次,仍然坚持在写,之后有一篇几百字作品还是被报纸刊登了。我应该向他学习,继续去写小说,继续给报刊投稿,不要害怕失败。大妹就此插话,替我表达了想要拜他学艺的心愿,可被婉言谢绝了。或许是为了表示歉意,叶老师非要挽留我们吃饭不可,饭后才准许我们离开他家。
拜师学艺的心愿落空,使我挺灰心的,就漫无目标在街上行走,边走边想,若想做成一件事,可真是艰难。在哪有愿意收你为徒的师傅呢?我没跟大妹回去,独自一人在转悠。路过一个烤肉摊,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那么诱人,可我懒得去望一眼。再往前走,我便听到一阵欢快的鼓乐之声,就循声赶了过去。原来是两个男人在街头表演,一个起劲地演奏乐曲,一边嘀哩嘟噜演唱,一个闭住两眼,不停地摇头晃脑,表演民族舞,围观的路人都被吸引,看得那么入迷。就使我那样在想,若是能像巧遇街头表演一样,遇到真愿意指导我写小说的老师该有多好。只要有诚心,或早或晚就会心想事成。
不想过早地回大妹家,就继续在街头徘徊,希望能够遇上一位熟人,拉扯几句闲话,能让心情好一点。似乎是上天特意安排,就让我遇到了张永和君,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就赶紧迎上前去,彼此热情问候。他曾在泉子街搞过科普工作,业余时间还在街边画过速写,双方就此认识了。他在上海搞过画展,已是青年画家,听说我在练笔写小说,就挺赏识我,双方时常来往,关系不一般。而在州府街头再次相见,彼此都很高兴。叙旧之后,他特意问我来意,我就如实道出自己打算,请他帮我一把,他爽快地答应了。随后就带我去了他所工作的州文工团,并向我告知他被调来担任美工。还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过一阵,他要带我去拜见一位小说家,我就惊喜地问:“真的吗?”
“那当然。”永和君告诉我,小说家叫綦水源,是文工团的编剧,三十年前就在《人民文学》接连发表短篇小说,一些作品还被译成外文,优秀作品还被收入不同的选集,挺有名气的。那我就特别想做他徒弟,又担心他不肯收我为徒。永和君却说,綦老师名气虽大,但没一点架子,待人挺随和,估计会满足我心愿,我的顾虑也就打消了。永和君就带着我,适时走进了綦老师的办公室,简要介绍双方两句,綦老师就算认识了我。随后就表明了我的意图,还特意那样说:“綦老师,我朋友很崇拜你,慕名而来,要做你学生,可是大好事啊!” 綦老师就笑着回应:“是好事。”永和君又说:“那你就算收下了这个徒弟,我好高兴。”綦老师只是呵呵发笑,没有说什么。永和君不放心,就列举我的优点,比如为人厚道,刻苦好学,志向坚定等,綦老师明白永和君好意,就对他说:“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永和君叫声好,要让我们慢慢交谈,就撇下我先走了。
綦老师就问我,怎么就喜欢写小说?我想也不想便说,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看小说,到头来就想写出属于自己的小说来,才不至于平淡地度过一生。綦老师就说,写小说必须有坚实的生活底子,否则没法写出像样的作品。我就忙说自己有一定的底层生活经历,很想写成小说,可不知怎样才能写好,才要拜师学艺。綦老师就告诉我,初学写作者要尽量按照生活原型,多练习写稿。要从一件事写起,力争把作品写得精短,切记不可胡编乱造,急于求成。随后就结合具体作品讲解戏剧性细节,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等写作技巧,我听得特别认真,不知不觉就入了迷。而綦老师适可而止,坦诚地说,因我特别诚恳,一心要拜师学艺,那他愿意收我做学生。要是带了作品,那就留给他,他会抓紧时间去看,之后再谈具体的看法。
我心里就有底了,特别高兴。赶紧拿出带来的三件作品,毕恭毕敬交到了綦老师手里,綦老师又点头又叫好,随后就说:“我争取四天看完这些作品,到时候,你再来一趟,我们一起交流看法。”我就起身向綦老师道谢,然后心情愉快地走了。四天期限一到,我就如约去见綦老师。路过一家商店,特意买了两个鱼肉罐头,想要酬谢綦老师。我见到綦老师之后,他直截了当就谈具体看法,那几篇作品所用的都是生活语言,感觉还不错。但我还不会写故事,要知道,故事可是小说的骨架,今后可要在结构故事上多下工夫。一步接一步踏实地往前走,功到自然成,所写的小说就可发表。谁都不可能一鸣惊人,都是年复一年磨练出来的。之后,綦老师将那几篇作品交还于我,我当即表示,今后要更加努力,写出像样的作品。临走时,我要将那两个鱼肉罐头送给綦老师,以表我的谢意。可他执意不收,还说他工资要比我高,还可以拿到稿费,什么都不缺,非要让我带走那两个罐头,回去慢慢吃,我实在拗不过,只好依了他。
新学期开始不久,我就收到了綦老师的来信,他在信中那样说道:上次你不辞辛劳,路途遥远地跑来找我,恐怕所得甚微。对你的作品看得不透彻,恐怕有不少是谬论,希望你不要囫囵吞枣,有分析有批判地接受。
在创作实践中,各有各的方法,各有个的风格,但创作必须源于生活,这一点是真理,任何人都是不能否认的。因此我希望你多多积累生活中的素材,从写短篇开始,逐步打基础。今后如有新作,可给我寄来,我一定认真阅读,和你共同商讨。
总算有了老师指导我写作,从此方向明确,就不至于再走弯路。相隔三个多月,我首次给綦老师寄去三个短篇小说,要让他给予具体指导。时隔不长,那三件作品重新回到了我手里,每件作品前面都贴了綦老师用红笔所写的评语,长的四五百字,短的二三百字。从作品立意,人物塑造,故事描述,细节处理,语言运用等方面作了具体分析,算是又给我上了一课,获益匪浅。也明确地告诉我,那几篇作品还都不够发表水平。待我写出有苗头的作品,他会予以加工修改,并向刊物推荐。
我也就不愿再寄低水平的作品,只是留心收集写作素材,不时地练笔写稿。而也想弄清一些写作原理,就梳理出十条,随信寄了过去,希望得到綦老师回复。没过几天,綦老师就回信了,可没有给我一一解释,而直言不讳地道明,真担心我误入歧途。再次告诉我,搞文学创作的人,开始都是一个生活的照相机,不必考虑什么写作技巧,只要用笔将沸腾的生活中所发生的事情,像照相那样如实地描述出来,就能成为一篇可发表的作品,有的还是很生动的作品。所以,他希望我抓住一切机会,走出学校,到基层群众中扎扎实实地生活,多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体验生活的艰辛,感悟人生的真谛。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特别重要。其次才是读书,研究别人的作品。如果我没有这种吃苦精神,也就别立志去搞文学创作……
至此我的头脑才算冷静下来,打消了想要尝试写作大部头的想法。业余时间时不时跑出去,去找街头年长的人闲谈,了解当地风俗风物,还有一些能人,以及所听说的怪事,感兴趣的都记录下来,为创作积累素材。还主动交往那些家在农村的教职工,向他们了解当地人的来历,社会变迁,生活情况。得知他们都吃返销粮,缺钱花,一直在凑合过日子,心情就很沉重。可又没能力改变那种现状,就责怪自己真是没用。
再往后,我还先后去两位教师家,搭帮他们挖过白皮大蒜。原先当地可没有那种农产品,后来有位姓马的老汉,从南疆亲戚家带回了一些种子,结果试种成功了,就开始在自家地里多种,没想到还卖了好价钱。就一年比一年种得多,家庭生活也逐年富裕起来。同村人就被带动,纷纷种植那种大蒜,生活也都有了很大变化。继而当地农民全都种植那种大蒜。到了秋天,人们从四村八地陆续来到小镇,聚集在街西边外贸站销售白皮大蒜,人人脸上都带笑,心里更是高兴。其产品已进入了广交会,成为了出口产品,那么家家致富就有了保障,才会一扫满脸愁云,忍不住就会咧嘴露笑。
开饭馆的发现挣钱机会,便在街边搭起简易棚舍,支起了炉灶,用心在做当地人爱吃的手抓羊肉,过油肉,拉条子,羊杂汤,来接待众多食客。而那些卖完大蒜手头有钱的人们,都要走进去美美地吃一顿,再喝几杯烧酒来解馋。就会看到一些人红头涨脸,头顶冒着热气,兴头蛮高地大说特说,想必是已经成了万元户,高兴得实在忍不住,才有那样的表现。卖杂货的也不甘落后,也将流动货车开进小镇,销售人们所用的日用品,生意相当好,挣钱可不少。而在那个白皮大蒜丰收的季节,唱戏的闻讯也跑来凑热闹,将小镇露天电影院前台拾掇干净,天天给人们表演所喜欢的秦腔大戏,锣鼓叮咚响,胡琴声悠扬,唱腔时而欢快,时而高亢,几种声音交汇在一起,在小镇上回荡,显得那么红火,幸福而吉祥。我就天天都往街上跑,融入那样一种热闹气氛之中。某一刻,突然冒出一种想法,这就是綦老师所说的沸腾的现实生活,可要用心好好感悟,到了某一刻,肯定会构思出有血有肉的感人形象,写出好作品来,到时候,再让綦老师点评也不迟。
就因为总是忙忙碌碌,光阴就过得很快,还没写出像样的作品,几年时光就匆匆过去了,我的青年时代将要结束,好在没有虚度年华,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而此文就算为流逝的七年青春岁月,所补写的内容琐碎篇幅过长的一篇日记,至少我自己这样认为。
2019年11月28日写于乌市苏杭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