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地方搞个大动静可不容易,小地方搞个大动静也那么难吗?根本就不难。谁的胆子大,谁的点子多,真敢折腾,谁就能成事。发声的叫胡万贵,可不是随口瞎扯淡,而是鼓动弟妹拿出胆量,鼓足勇气马上决断,都愿大办他们父亲的后事。
胡万贵还一再强调,父亲胡继善曾是副县长,那就是县一级领导,过世之后,葬礼就该按县领导的规格来办。有关部门要发讣告,全县所有单位都得派人来灵堂吊唁,敬献花圈及挽幛,出殡的时候,所有的车辆都得跟随灵车送行。
大妹胡玉兰可没信心:“老爸卸任都十多年咧,又是个副的,恐怕吕书记要拦挡。”大弟胡万荣可说:“吕书记是县委一把手,只顾掌管大事,没空过问这号小事。”二妹胡玉蓉就说:“要不就听大哥的,先试一试,再说。”胡万贵就激动了:“不是试,而是必须抓住好机会,大办父亲的后事,再树咱家威望,让吕书记重视咱们,都能有好的前途。尤其是我,起码得当上正县级领导,一代更比一代强嘛。到时候,你们可都有了靠山,前途光明。”为此大家信心十足,都赞成大哥的意见,要大办胡继善丧事。胡万贵就得意地说:“反正,大办父亲后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都快做准备吧。”随即分了工,明确了各自的职责,分头行动。
胡万贵在县党办担任主任一职,该去找谁接洽,心中自有一本帐。就直接走进县组织部要见李部长,可他不在,坐镇的是小杜副部长。胡万贵也就单刀直入,表明了自己意图。小杜副部长可不愿拿主意,又不能不给胡万贵面子,只好含糊其词说,县委决定一切,县党办具体负责县委大小事务,遇事不必请示组织部,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胡万贵哈哈一笑,就让小杜副部长赶紧安排,尤其要把胡继善的悼词写好。匆忙返回办公室,就让几个秘书分头打电话,通知各部门各单位,老县长胡继善去世了,要尽快行动起来,前去吊唁并做好送葬准备。
孚东县为偏远地区,经济欠发达,各种条件都落后,县城楼房稀少,到处是低矮的土坯民居。家家都有院子,家里人一旦殁了,就选个合适的地方,用帆布搭个大棚,设为灵堂停放尸体操办丧事。县城西南也有个殡仪馆,规模可相当小,只有一大一小两处吊唁厅。那天,胡继善被送过来时,只有小吊唁厅,胡万贵就将亡父先放进去,而后忙去找皮馆长,叫他想办法迅速腾出大吊唁厅:“县委已经决定,要大办胡县长的葬礼,那就非得使用大吊唁厅……”
“恐怕不好办。”皮馆长苦笑着说:“天还没亮,魏家就把亡人送过来咧,要早好几个钟头。”胡万贵就眼一瞪质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送来的又是谁?”皮馆长就答:“大概知道,你在党办当主任,送来的是谁,我可不清楚。”
胡万贵就急叫:“他可是我老子,原先的胡县长。”还特意加重语气强调,前些年,他父亲威望可高得很,全县人都特别佩服,以显示他父亲的官威。皮馆长似乎不懂规矩,依然认死理:“人一死,反正都一样,难分贵贱。先来的自然用大厅,后来的只能用小厅。再说大厅收费高,可不划算。”胡万贵一听,即刻恼火:“你少说废话,快去给我传令,叫那家马上腾出大厅来,胡县长家要办大事。”
“我实在没法张口……”
“馆长,你还想不想当了?”
“无所谓……我实在不愿,往活人眼里下蛆,要说你亲自去。”
“他妈的,说就说,有啥可怕的。”胡万贵就威风凛凛闯进了大吊唁厅,一看丧主竟然是熟人,县职业学校的魏化文老师。前些年,县上搞职工文化补习,魏化文是语文老师,胡万贵则是他的学生,彼此打过一年交道。一晃就是多年,魏化文还是教书的,胡万贵可成了党办主任,县领导的后备人选,也就狗眼看人小,居高临下打官腔:“魏老师,我爸不在了,就停在隔壁。他可是老县长,县委要按县领导规格为他治丧,已经通知了全县各部门,要来好多人,特别需要大一点场所,那你就得顾大局,把你家亡人挪出去……”
“我倒没意见,可老妈死不同意。”魏老师生就一身傲骨,向来厌恶轻视民众的昏官,一看胡万贵以权压人,火气顿时就来,丝毫不让:“恐怕很难办到!老妈可不愿让人撵来撵去,特别想安静地休息两天,再去新的地方。”
“你一个教书的,社会交往又不多,来不了几个送葬人,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大地方。”
“那倒不一定,你恐怕完全想错了。我虽是教书的,可我执教多年,学生处处都有,可以说桃李满孚东。到时候,好多学生都要来给我老妈送行。我估计起码有上千人,可没有大的场所,只能在这种小地方凑合。”
胡万贵一看硬来不行,嘴脸倏然一变,露出一脸谄媚笑容,硬擩给魏老师一支中华烟,恭恭敬敬替他点燃,这才开了口:“魏老师,我一时心急,说了过头话,伤了你面子,就此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也希望你大人大量,能给我一个面子,为我行个方便,让出大吊唁厅,好让我父亲的后事办得体面一些。”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没啥可说的。”
“那我就再次求你,行个方便。我父亲真要按县领导规格治丧,过一阵,本县老领导要来,外县的领导要来,州上的领导也要来。要是还把他放在小吊唁厅,人家笑话不说,太丢我面子,更丢孚东县面子。希望你能自重,做个好公民,给老县长一个面子,……”
“你父亲早就下台,不是县长了,少拿他吓唬我。县长不为民造福,下台以后……”
“你……不要轻狂……”胡万贵就被气走了,不得不继续用那个小吊唁厅。魏老师生怕胡万贵再来祸害,就给母亲身边守灵的家人再三安顿,隔壁那个家伙要再来捣乱,都不要慌张,赶紧给母亲下跪,使劲号哭,声音越大越好,一定要把他吓跑,不敢再来。其实魏老师并不想大办母亲丧事,所请的也就学校同事,弟妹单位职工,还有几个亲戚,总共也就六七十。能够将母亲及时安葬,尽到那份孝心,他就心安了,实在不愿麻烦更多人。
胡万贵的邪火还没消退,一些单位所派之人就前来吊唁,给胡继善敬献花圈及挽幛。每见到熟悉人,胡万贵就大发牢骚,指责魏老师太没教养,简直不配当教师,教书育人。还大肆宣扬,魏老师蛮不讲理,霸占大吊唁厅,其行为相当可耻。以此来显示他县长后代的威风,发泄内心的不满。别人也就随便一听,并不愿说什么。
时光在悄然流逝,前来胡家吊唁的代表逐渐增多,大多数是勉强来完成任务的,将花圈及挽幛一放,打声招呼就走。而其中不少人是魏老师的学生,得知魏老师就在隔壁给母亲操办丧事,自然心酸难受,就三三两两结伴,拐进大吊唁厅,去看望魏老师,真心安慰一番, 还愿做点事情,可都被他谢绝了,只愿接受那份关爱真情。之前他只是赌气那么一说,没想到所说的还真应验了,
胡家时不时有人来吊唁,还不到两天,就收到了好多花圈,多得无法计数,小吊唁厅早已摆满,就在厅外墙边一层层码放,也还放不下,就摆在院内空闲地方,所有地方全被占满,还有一部分没处交代,只好利用临街的院墙,陈列所剩的花圈。过往行人远远看到,心里就直犯嘀咕,那个地方阴气太重,万万去不得,即刻调头从别的地方行走,以免中了邪气。
胡家所呈现的那一派热闹景象,魏老师全都看在眼里,到底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可他一点压力也没有。该怎样做好自家事情,心里自有一本帐。那天晚饭时节,他就将次日出殡时间确定,所用车辆及人员全都落实。到了夜间,又将该做的事情都提前做好了。次日天刚亮,就将亡母的灵柩抬了出去,送上了灵车。往南一拐,走了二三百米就上了大公路,西行不远,再一拐就上了南面向乡村公路,总算远离了闹哄哄的胡家,他的心情才轻松一些。公墓区就在路东不远处,很快就到了,他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怪笑两声,这才消停安葬亡母。而及早离开那个殡仪馆,则是有意给胡家腾地方,让那个胡万贵为所欲为。哪怕他把全县人都弄来,给他老子送葬,他眼不见心不烦。即便他能请来神仙,可使胡继善起死回生,倒退几十岁,重新当上县长,颐指气使,他也懒得搭理他们。做人必须要一身正气,万不可向邪恶低头。
魏老师走后,过了大约两小时,胡家才陆续来人。那条南北走向街道两边的车辆也逐渐增多。随着时间推移,来人越聚越多,除了站满整个院子,街边汽车旁也都是来送葬的人,有好多是来继续完成任务的,脸上也就看不出一点点哀伤。人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说长道短,随意逗乐,嘻嘻哈哈,倒像是在参加什么集会,而不是送别过去的县领导。大家等了好长时间,杜副部长才赶了过来。司仪一声吆喝,人们就都去参加胡继善的追悼会。哀乐一响让人有些难受就都禁了声,杜副部长就在低沉的哀乐声中,代表县党政几套班子开始致悼词。除了介绍胡继善的籍贯工作简历之外,再就是一些时髦词语所组成的套话,一点也不感人,就没引起一点共鸣,也就六七分钟,那篇悼词就念完了,杜副部长算是完成了那个重大任务。
出殡开始,不少人都忙于转送所有的花圈,你来我往,我去你来,有如蚂蚁搬家,忙得顾不上说话。装车的也就忙得够呛,脑门上汗珠都渗出来了。最后,光花圈就装了满满五六卡车。灵车在前面领头一走,拉花圈的卡车便紧随其后,其余的大车小车也都一辆紧跟一辆,串联成一条铁龙开始缓缓移动,只见龙头不见龙尾,估计有一公里多长,显得浩浩荡荡,那阵势真是壮观,似乎是在接受胡继善的检阅。不少单位没有公用小车,只好用私家车出租车来充数,免得被点名批评。那条铁龙朝南上路往西走了一段,没有上南面的乡村公路,而是向北一拐上了西端那条新街。继而穿行县城主要街道,要让胡继善观赏沿街风光,感受县城的变化,还向街道两边所有人告别。
那阵势可了不得,自然就惊动了沿街民众,也就不管阴气重不重,会不会中邪,就都立在街边,伸长脖子东瞅西望看热闹。一看灵车里站着胡万贵,再一看他胸前的相片,也就知道死者是胡继善,子女要去安葬他。年纪大的一些人就很疑惑,胡继善只当过几年副县长,又没给老百姓办成一件好事,只会以权谋私,给自己儿女安排最好的工作,还把亲戚家的人都塞进县城单位,大捞好处,名声相当差,好多人都在背后骂他。可这人一死威望咋就一下飚得这么高,丧事场面搞得这么排场,到底咋回事?是哪个领导批准的?
老许老朱老赵老陈四人,早已退休赋闲,彼此相处得挺好,那一阵也跑来看热闹,一看就都受了刺激,老朱抢先开口:“胡副县长丧事办得可够排场,全县各单位都给他送行,那就是县葬,胡家人简直太张狂,不会有好下场。”
老许脾气耿直,也就口无遮拦说:“丧事办得再排场,死人可不知道,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纯粹是出风头,在搞阴谋诡计。”
老赵也不满地说:“胡继善可算昏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活不让孚北油田,在县城建生活基地,把财神撵走,使孚东财政每年损失上亿收入,大家才一直受穷,总是翻不了身,那他就是大家的罪人。”
老陈也不甘落后,在翻胡继善旧账:“他可真霸道,食品公司冷库像是他家的,那些巴结他的家伙所送的羯羊,统统都进了那个冷库,真让人气愤……”
那个送葬的车队一直走到城北,往东走了不远,再拐进县城最繁华的庭州街缓缓行进。街边行走的人一看那么大阵势,就赶紧往林带那边躲避,以免不吉利。正跑的摩托车、小四轮、农用车一见那好大场面,也都将车停在路边,就地站下看新鲜。多年来,人们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惊人的送葬场面,就像在演一场电影,招惹得所有人着迷,挤挤挨挨站在街道两边,观望过往的宏大送葬场景。车队一路往南,领头的车就快到南门,最后的车才接近北门,从南到北串联成一字长蛇阵,在慢慢爬行,要让胡继善跟围观的民众一一打招呼,慢慢观赏庭州路两边的繁华景象。似乎还要让大家看到,他父亲的葬礼办得史无前例,让人羡慕,各种汽车全都为他家服务,孚东县威望最高的就是胡家。
那么多人都跑来参加胡继善葬礼,胡玉蓉就估计,所收的礼金大概会有八九万,就赶紧查看奠礼簿,而实际金额要比她想的少好多。原来不少人都是来充数的,根本就没有给他家送礼金。而由胡继善一手提拔的那几个人,也只送了最低礼金,就使胡玉蓉很失望,甚至相当不满:“我们铺了那么大摊子,原想能收好多礼金,可连四万都不到,也太让人寒心咧。”胡万荣却说:“我认为收获还是很大,起码把我们家威望宣扬出去咧,。”
胡万贵就那样说,他认为父亲的丧事办得算是成功的。撇开礼金不说,那一番折腾,可使他家名望猛然大增,要比钱财还重要,手里有了它,想要办的事就能办成。他要趁热打铁,就凭县党办主任身份,加紧活动,打通几个关节,争取半年内能被提拔,高升一级,成为副县级领导。然后再鼓一把劲,能够由副转正,手中真正握有实权。
“大哥脑子就是好用,想得真远,真好,我大力支持大哥。”胡万荣呵呵笑着说:“大哥一旦当上县领导,我们可就有了坚强后盾,受人尊重不说,肯定要啥就有啥。”
胡玉蓉也异常激动:“我也支持大哥。要想打通关节,就得花钱,所收的礼金,那就全由大哥支配。只要你能高升,花多少钱,我都没意见。”胡万荣赶忙补充:“大哥肯定能步步高升,当上县领导,当上州领导,甚至更大的领导……”
胡玉兰就进言:“可不能心急,得一步步来。”胡万贵笑着回话:“办事路数,我全清楚,你就不要操心了……”他就头脑发热,挖空心思谋好点子,又是请客,又是送礼,满以为高升门路已经打通,不定哪天就会有喜事。末了,倒是等来坏消息,他被调离县党办,且降为副科级,担任县陵园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