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李忠东和华芳一走,梁栋的心情一下就变坏了。原想等他们一走,他就接着画画,计划若是完不成,当晚他可睡不好觉。没料到他居然情绪失控,心情说坏就坏,而且坏到了极点。这可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往后若是一被别人打扰,心情就坏一回,长期下去,就会使他心理变态,最后变成一个绝对排斥别人的人,不愿跟任何人交往。那样,会有谁当面指出他画稿的不足之处呢?一个人若是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我行我素,独来独往,那他就是一个冷血动物。心田要么是一片沙漠,要么就长满了荒草,心境十分恶劣,从来也体会不到友情带给他心灵的慰藉,还有温暖的关爱。人生在世,友情万万不可缺失。要不然,就会使一个人的心智残缺。
由于受坏情绪困扰,梁栋一时意识不到坏心情给自己带来的严重危害,就一味地沉湎于坏情绪之中,抱怨李忠东和华芳跑来,东拉西扯,耽误他那么多的宝贵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一个人若是不珍惜天赐的光阴,任意浪费,就是不珍惜父母给予的宝贵生命,其行为就有罪。那么,李忠东和华芳白白耗费了三个人的宝贵光阴,光抱怨还不够,他们还应该受到谴责,梁栋就背着李忠东和华芳说了一些言辞过激的气话。原以为发泄一通情绪就会平复,可他的心情依然很糟糕。怎么办?他就迁怒于墙上的画稿。这里一望,感觉画中的人物都有灵魂,好像在说他是个低能儿,天生就不是画画的。那里一看,感觉画面构图都有问题,色彩都很刺眼,好像是儿童随意涂上去的,技法极其拙劣。他就忽地想起华芳对他作品所作的客观评价,就对华芳产生了好感。反过来,对自己十分不满,便毫不客气地自责,还狠狠砸了自己脑门几拳,作为惩罚。一阵心血来潮,就使他有了从零开始的想法,他便一狠心 ,快速取下墙上的画稿,要统统付之一炬。
梁栋毫不犹豫地点燃了第一批画稿。画稿一遇火苗就开始颤抖,打卷,发出咝咝的怪叫声,似乎经受不住火焰的烧烤,疼痛难忍,在向主人呼号,请求留下它的生命。而梁栋毫不怜惜那些画稿,看着火蛇任意吞噬,就是不肯出手相救。火蛇缠绕着画稿,欢快地跳跃,炫耀胜利的喜悦,同时,映红梁栋那张瘦削的脸孔。还以为他满脸痛苦神情,情形恰恰相反,他脸上神情刚毅,还有淡淡微笑,表明他敢于彻底否定自己
火焰渐渐弱下去时,梁栋要将剩下的画稿扔到火堆里,好让火焰再次升起来,让他体验到毁灭的感觉。第二批画稿全是人像,有些是临摹作品,有些是工友的肖像写生作品。临摹作品烧了不可惜,写生作品却舍不得烧掉。工友们诚心诚意坐下来,让你把人家的模样画在纸上,你没把人家画好,看不顺眼,就要将人家烧掉,你的做法太缺德。据说每一幅写生画都附着一个人的灵魂,假如把它烧了,就是糟蹋别人,作了恶,造了孽。这般一想,他就只挑了自己的几幅自画像扔进火里。顿时,火焰又升腾起来,发出轻微的怪叫声。他就认定那是自己的心血在火里受煎熬,自己的灵魂在哀鸣。置于死地而后生,对梁栋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火焰熄灭以后,梁栋拿来笤帚和簸箕正要清扫纸灰,屋门忽然被人敲响,不速之客马上开门进来。来人是方良伯。他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梁栋住所附近,本不想过来打扰,又想跟梁栋闲聊几句,他就面带微笑过来,敲响了梁栋的屋门。方良伯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就急忙叫嚷:“小梁,屋里烟味真大,好像啥东西着火了。”
梁栋如实作答:“方师傅,我刚刚烧了一些画稿。”闻言,方良伯的笑容顿失,眉头微蹙,疑惑不解地发问:“到底出了啥事,非要烧掉画稿?”梁栋苦笑一下作答:“我想烧就把它烧了。”
“肯定事出有因。”方良伯将征询的目光移在梁栋脸上。梁栋目光躲闪地望了方良伯一眼,本想将原因和盘托出,又感到难以启齿,就缄口不语。站着心里一阵发虚,他只好掩饰地弯腰清扫地面上的纸灰,方良伯这才发现梁栋的情绪很反常。为了尽快调整好梁栋的情绪,方良伯故意呵呵地一笑,用轻松的语调说:
“小梁,有事万不可憋在心里,该说就说出来,对你只有益而无害。”方良伯一番鼓动,梁栋就沉不住气了。若是还不道出实情,就是对方师傅不礼貌,不尊重。他就轻描淡写地说:“李忠东、华芳跑来看我的画,挑出很多毛病。当时,我就想烧了那些画,又怕他们见怪就忍住了。他们一走,我就烧了一部分。”
“小梁,你做得太过分了。”方良伯顿时来了火气,瞪大两眼,很严肃地说,“你以为烧掉的只是一些画稿?你要明白,你在自暴自弃。”
梁栋脑筋一时转不过弯,难以接受方良伯的严厉批评,一时性急就强辩道:“方师傅,我烧画自有我的道理。”
“我不管你有多少道理,反正,我不赞成你的过激行为。”方良伯有点激动地点燃一支香烟,只吸了两口,接着话茬又说,梁栋刚获了奖,按说心态应该很好,那就该精神百倍,一鼓作气搞出一批更好的作品,使自己的创作水平有所提高。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梁栋的精神反倒滑坡,而且滑得很厉害,有自暴自弃倾向,那可真危险。年轻人,要想干成一件大事,光有远大志向还不行,还得不断地励志。励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敢于面对各种打击,还有挫折。就是处境再艰难,也不退缩,不气馁,不言败。要有愚公移山的气魄,远大志向才能真正树立起来。“小梁,你认为我的说法是对还是错?”
“都对。”梁栋冲着方良伯谦恭地一笑,说:“方师傅,今天,你又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彻底清醒,我得感谢你。”方良伯却谦虚地摆手:“不能说给你上课,算是互相交流吧。”梁栋就解释说:“方师傅,刚才,我烧画是要告别过去,从头再来。”
方良伯呵呵一笑说:“这又何必呢。从头再来,也不至于非要烧过去的画稿。”梁栋就再作解释:“方师傅,我烧画还有一个意图,就是不让李忠东再说三道四,伤我的自尊心。”
“哈哈…”方良伯边笑边说:“小梁,你的自尊心也太强了。李忠东想说什么,就让他随便说。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不会心烦。”
梁栋却激动地说:“方师傅,你不知道,李忠东见我得了奖,眼红得不得了,也想学画。还扬言要在三年内超过我,你说气人不气人,可笑不可笑。”
“李忠东也想学画,而且向你发起挑战,不一定就是坏事。井不压不喷油,人不压不成器嘛,他掺和进来,说不定你进步得更快。”
“可我看他天生就不是学画的那块料。”
方良伯否定了梁栋的说法,且说李忠东也想学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以说是积极进取,自我向上的一种表现,应该赞扬,大力支持。要知道,李忠东有了那种追求,就会将过剩的精力都用到学画上,就不会走邪门歪道。要不然,一闲下来就和狐朋狗友吃吃喝喝,喝多了就寻衅滋事,危害社会。或者邀集一群青年男女狂跳艳舞,调情取乐,弄不好就会闹出风流事件,败坏单位声誉。或者偷鸡摸狗,扰得四邻惶恐不安,无法过太平日子。而他一旦把心思用到学画上,就有了一种人生信仰,一种精神寄托,就很自然地走正道,时间一长,他也会成为一个有高雅情操的人。艺术是一种高雅的社会行为,对社会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如果热爱艺术的人多一些,低级趣味的人就会少一些。如果热爱艺术的人再多一些,形成一种社会时尚,那么,具有高雅情操的人就会成为引领社会良好风尚的主流人群,进而影响更多的人,使他们逐步消除自身的世俗习气,积极向善。如此一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很融洽,就会显现弊绝风清的美好社会景象,这种景象多么令人向往!
“方师傅,我真没想到艺术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你那么一说,让我又长了见识。”梁栋高兴地又说,因为一个人引出一席话,一席话又表述了那么独到的见解。就像一面明镜,他在镜前一照,就显得那么浅薄无知,那么心胸狭小,那么目光短浅。“我啥时候才能像你一样,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呢?”
方良伯忽然笑起来,且笑且说:“小梁,你不必自卑,也不必心急。你自尊心很强,爱思考,爱学习,爱钻研,每天都在进步,自会变成一个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人。可你要切记,欲速则不达,非得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一定会走向成功之路。若想寻找捷径,一蹴而就,那就大错特错。”
“方师傅,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请你放心,我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努力克服自身弱点,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钻研绘画技巧,争取早日出成果,造福社会。”
“你好像在给我表决心,”方良伯笑着说:“你没必要画蛇添足。”梁栋头一回听说那条成语,不知其意,方良伯就给梁栋讲起画蛇添足的故事来,说楚国几个人得到一杯酒,大家约定,谁先在地上画一条蛇,谁就喝那杯酒。一个人先画成,拿过酒准备喝,另一只手继续画蛇脚,并说他还能给蛇画脚呢,这时,另一个人也已把蛇画好,说蛇本来是没有脚的,你怎能给添上脚呢,夺过酒一饮而尽。听着,梁栋忽地好笑起来,说:“我看我就像那个画蛇脚的人。”
“哈哈…”方良伯笑着说,他更像那个给蛇画脚的人,那他就再罗嗦几句。李忠东也想学画,梁栋就应该大度一些,主动跟他交流,并且具体辅导他。毕竟梁栋先走一步,有一定基础,就应该引导李忠东走好第一步。如果将来李忠东也成了画家,成为有大用的人,那么,梁栋就是对社会作了一份贡献。梁栋就不假思索地说:“方师傅,你考虑得可真周到。往后,我一定要主动帮助李忠东,跟他交流思想,跟他切磋技艺,跟他一起学画,共同进步。”听了,方良伯面庞浮现满意的微笑,连声叫好。晚辈的心智需要长辈开启,晚辈的成长道路需要长辈引导,晚辈的人生经验需要长辈灌输,晚辈的正当行为需要长辈鼓励。那样,无论晚辈做人也好,无论晚辈成就事业也罢,都会少走弯路。那样好的长辈可让梁栋遇上了,他可真幸运。
六
华芳带着范莉又去了梁栋的宿舍。因为梁栋对华芳有过好感,她到来之后,他对她就比上次热情,不光笑容满面跟她打招呼,还蛮有兴致地开玩笑:“我的宿舍又乱又脏又臭,简直像个狗窝,可你还愿意来,要么是你过于抬举我,要么就是我这个人臭得出名,你就爱来闻臭味。”
华芳被惹得哈哈大笑,边笑边说:“你这个人不光臭得出名,还像吸铁石一样有吸引力,随便就能把人吸来。”梁栋故意惊叫道:“哎呀,那可就坏事了。我随便一吸就把人吸来了,要是来的人太多,我接待不周,还不把人都得罪光了。”
“所以,你要小心点。”华芳故意咋唬:“你要明白,现在你是矿区的名人,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人家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做出评价。你见了熟人,要是像上次对待我那样,摆臭架子,人家肯定会在背后骂你,也许当面把你骂个贼死。反正,你现在身份特殊了,千万不能骄傲自大,目中无人。”
梁栋辩解道:“我的身份没啥特殊的,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工人。”
“我看就是不一样。”范莉主动给华芳帮腔:“你除了正常上班,还在专心学画,而且画出了成绩,有了一定的名气,跟我们相比就是不一样嘛。”说着,她面庞流露出些微春情,眼皮一挑,目光躲闪地盯了梁栋面庞两眼,似乎在向梁栋暗示什么。袁大姐曾经亲口对范莉说过,打算把她介绍给梁栋,叫她照料他的生活,好让他安心上班,业余专心学画。经过一个阶段的慎重考虑,她想清楚了,要想真正了解梁栋的秉性,还有他待人处事的方式,就得找机会跟他多接触,接触多了就能做到心中有数,才不至于做出盲目选择,酿成不良后果。因而,听说华芳要去梁栋宿舍,范莉就抓住机会,主动陪伴华芳来串门。来的时候,她一路又说又笑的,显得心情好极了。这半天,华芳与梁栋一个劲说三道四,弄得她老是插不上嘴,只能站在一边卖呆,感觉好尴尬。为此,范莉这才机敏地替华芳话说,其用意是要让梁栋注意到她,甚至重视她。
梁栋听了范莉的一番美言,感觉范莉说出口的话另有一种味道,跟华芳的话味完全不一样,很想跟她交流几句,但因彼此之间关系较远,他只好这样回应她:“你也那样看我,我这才觉察到我跟别人不一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本来就不一样嘛,”华芳老调重弹,“至少你是矿区,还有县里公认的画家,好多人都得高看你一眼。”
梁栋急忙摆手,苦笑道:“你呀,说来说去就是奉承人的那些话,我不爱听。你说点别的好不好。”华芳报以梁栋妩媚一笑,又笑瞪他一眼:“行呀。”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只好冲着梁栋好笑。
范莉被冷落一边,感觉挺没意思的。她就调过身去,站在床前,留给他们一个背影,看似在欣赏墙上的画稿。其实,她被华芳的笑声搅得心神不宁,心里很烦。华芳跟梁栋显得太亲近了,他们之间总有那么多要说的话,而且信口开河。华芳还大胆地在梁栋面前卖笑,梁栋居然一点也不厌烦她。范莉就没有那么幸运,只抓住一次机会,跟梁栋说了一句心里话,梁栋一语就给对话画了句号。范莉真切地感受到被冷落的滋味,心里很不好受。她就一边赏画一边在想:“难道我是丑八怪,梁栋从心底讨厌我?可我认为我并不比华芳差……”
梁栋望着华芳的好笑样子,实在猜不透她好笑的用意,就用心打量她,从脑袋一直望到脚底,还没把她看透,又从脚底往上看。
梁栋的怪异举动引起华芳疑心,她就笑着问他:“你为啥用那种眼光看我?”梁栋就信口回答:“我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好呀,”华芳有点吃惊地叫道,“原来,我在你眼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艺术品。你真坏。”梁栋笑着回应:“要知道,我把你看作一件艺术品,可是你的荣幸。艺术品是纯洁无暇的,是十分珍贵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华芳便惊喜地叫起来:“听你那么一说,我真是太高兴了!”
范莉再也耐不住了,忽然转过身来,一脸苦笑望了他们一眼,又调过身去,二话不说就掀翻梁栋的铺盖卷,然后撩起被头边看边闻,她那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妻子在检查丈夫的床铺卫生。
梁栋发现范莉在检查他的被子,顿时心慌了。因为被子好长时间都没洗,气味难闻不说,被头脏得像抹布似的,根本就见不得人。偏偏又让范莉发现了,他觉得真丢人,便急忙叫出一声:“不要动它,它会弄脏你的手。”范莉有意要跟梁栋较劲,叫他重视她,就不管他高兴不高兴,索性将被子抖开,想要看清被里究竟有多脏。她这一折腾,梁栋就越发急了,一步抢过去一把从范莉手中夺过被子,快速卷起来,下意识地推了范莉一把,笑着说:“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插手管。”
范莉将脸一沉,想说句气话,逗一逗梁栋,又没敢开口。就换上笑脸质问梁栋:“人家闲得心慌,想给你做点好事,难道错了?”梁栋无言以对,一时怔住了。华芳就望着范莉挤眉弄眼,又望着梁栋的尴尬样子哈哈大笑。笑着逗他一句:“小梁,你的好运来了,有人想当你的管家婆。”梁栋并没做声,华芳就又逗他:“小梁,今天,我带小范来,就是要穿针引线,让你有一位管家婆。”
华芳的话说得那么露骨,范莉顿时心慌了。她压根也没想到,华芳竟会一下把她和梁栋拉得那么近,把她弄得手忙脚乱,不知说啥才好,只好无奈地苦笑一下,狠狠瞪了华芳两眼,赶忙辩解:“根本就没那回事,小梁,你不要听她胡言乱语,造成心理负担。”可华芳一心要捉弄范莉,活跃一下屋里气氛,就又说:“小梁,我看小范给你当管家婆挺合适的,你就收留她吧。”范莉暗自较劲,索性一言不发,用心整理床铺上乱扔的东西。华芳就望着范莉的一举一动,一撇嘴,调侃地说:“已经进入角色了,干得不错嘛,小梁肯定会说你好的。”
范莉经不住华芳那么一说,有点急了,使气一跺脚,指着华芳鼻子叫道:“你不安好心,小心我收拾你。”却憋不住咧嘴笑起来,边笑边说:“帮人家干点小活,又没损人利己,我怕你说呀?我才不怕。”
梁栋半天也不说话,弄得华芳很着急,就逗他说:“大画家,我要让你知道,小范可是卫生博士,治家能手,你要是能把她留住,给你搞卫生,干家务活,这辈子可就享大福了。”
梁栋脸面过一丝笑意,一本正经回话:“我没资格。”华芳就问:“为啥没资格?”梁栋不假思索就说,他是个独身主义者,一辈子都不打算成家。那他就不需要任何女人给他搞卫生,干家务。华芳就皱起眉头,望望梁栋,望望范莉,兴致低落地说:“你不该有这种古怪想法,这种想法千万要不得。”疑惑地再问:“小梁,你咋会有这种奇怪想法?”
“这种想法很正常。”梁栋故作轻松地说,因为搞艺术的人都有坏毛病,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与其勉强成家让另一个人跟着受罪,还不如一辈子独身,少惹麻烦。
“你呀,真是个怪人。”
“我浑身都有坏毛病。”
华芳蛮有信心地说:“人总是会变的,你以后也会变,改掉自身坏毛病,变成另外一个人,愿意成家。”
梁栋却说:“秉性难改,恐怕变不了。”
华芳反驳道:“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东西。不管是大自然,还是某个人,都会随着光阴有所改变。”
“我真会变吗?”
“你真会变。”
梁栋便仰头大笑:“如果我真变成一个俗人,可能不知道咋往下活命。”
华芳就叫道:“小梁,我总算弄明白了,原来你自鸣清高,看不惯世上所有的俗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
“不不。”梁栋急忙辩解:“你们不能算作俗人……”
范莉没有插话。一边听他们说三道四,一边整理床铺。当她发现梁栋的日记本之后,故意叫嚷:“小梁,我发现了你的日记本。”随后将日记本放在床头,想要把华芳吸引过来,不再跟梁栋说三道四,惹她心烦。华芳果然对梁栋的日记本很感兴趣,如获至宝,一把拿在手里,仔细看看封面,就要动手翻看里面的内容。范莉为了讨好梁栋,就赶紧提醒华芳:“别人的日记可不能随便看,随便看别人日记,不道德。”
华芳嘻嘻一笑说:“小梁是名人,跟我们见识不一样,他的日记可以随便看。要知道,世上所有的名人都没有秘密,全都公开了。”
梁栋笑着说:“我声明一点,我不是什么名人,我的日记里也没什么秘密,你们想看就看吧。”
华芳睁大眼睛,热情漾溢地问道:“小梁,你真没什么想法?”
“真没想法。”
“那我可真要看了。”言毕,华芳就开始翻看梁栋的日记。范莉感觉华芳看了梁栋的日记,就是占了梁栋便宜,很不服气,就对华芳说:“我先送你四句话,听完,你再看日记。”华芳很好奇,就催促范莉,有话快说。范莉却冲着华芳哧哧直笑,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不说。
“范莉,你要说的,不是金玉良言,也不是皇帝的圣旨,就那么难吗?求你快说吧。”说完,华芳不满地瞪了范莉一眼,冷哼一声。范莉回敬华芳一声好笑,然后咬重字眼,一字一顿地说:“日——记——日——记,全——篇——秘——密,谁——要——偷——看,狗——都——不——如。”一听华芳就吃不住了,扔下日记本,抱住范莉就乱抓乱挠,两人又笑又叫,闹得格外开心。
七
梁栋于一边望着华芳和范莉的快活样子,也笑起来。特意解释说,他的日记里没有男人对女人的情话,没有他对某个人的怨恨,没有他对社会不满言词,没有自己苦闷心情的流露,没有野心勃勃的计划,只是写了他对自己习作不足之处的一些想法,还有从书本上摘录的至理名言。其实不能称作日记,应该叫做记事本才对。经梁栋那么一说,华芳对梁栋的日记不再感兴趣,就不打算看了。便说:“小梁,你待人可真诚实,这年代,像你这种人已经不多见了。”
梁栋回敬道:“诚实是做人的根本。有谚语说,诚实重于珠宝。”
华芳就说,过去,诚实被认为是一种优秀品质,诚实的人很受人尊重。现在,情形完全相反了,诚实成了无用的代名词。诚实的人也不再受人尊重,看样子,好像要被社会彻底抛弃。
“我不那样认为。”梁栋不慌不忙地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诚实做人都没错。诚实做人是老祖先倡导的一种思想,影响中国社会几千年,对维护社会稳定局面起了很大作用。今后,无论社会怎样发展,变化,都必须引导人们诚实待人,诚实做事。进一步说,社会上的人要是没有诚实想法,就会毫无顾忌地扯谎,坑人骗人。那样一来,就弄得谁也不敢相信谁,无法相互交往,连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老怕被坑,被骗。结果,一不小心,还是上当受骗了。所以,要采取各种方式让人们树立诚实观念,社会才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话到此,梁栋问华芳:“你说,我的观点对不对?”
华芳笑道:“当然都对。不过,听了你的一番说教,我倒觉得你不像画家,倒像爱耍嘴皮子的小知识分子。”
“哈哈…”梁栋笑得很开心,很自然。笑毕,他对华芳说:“你把我看错了。你要知道,画画的人得有自己的思想,有了思想才会对事物有自己的独特看法,从中获得灵感,构思属于自己的作品。否则,他只能是个画匠。”
这半天,又是华芳和梁栋一味地对话,范莉没机会插嘴,她就有些耐不住了。梁栋的话音一落,她就赶忙抓住机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梁,既然你自称是诚实的人,那你给我说实话,一年四季,你除了上班,老窝在宿舍死下工夫,老不晒太阳,就不怕骨头阴坏,或者得上别的怪病?你的做法可真让人担心呀!”
梁栋一怔,边笑边说:“咋会呢,我可不像你想得那么娇气。”
华芳怎么也没有想到,范莉居然对梁栋那么关心,就连那么细致的问题都考虑到了,看来范莉早就对梁栋有意思。不仅暗中关注梁栋的一举一动,还当面向梁栋表明心迹,由此可见,范莉真是精明。华芳就很妒忌范莉,就忍不住戏弄她:“小范,你想得好周到,话也说得很好听,挺感人的嘛。我已经被你感动得快要掉眼泪了。”说着,故意弄出一脸哭相,冲着梁栋咋唬:“小梁,你也快掉眼泪了吧?”
“华芳,你真坏。”范莉拉下脸抱怨华芳:“你这家伙,自私,霸道。这半天,只准你说,不准我说,我一说,你就急了,就挖空心思戏弄我。你呀,真是个坏蛋。”
华芳笑着应声:“对呀,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臭鸡蛋,一肚子坏水。”两句戏言出口,一下就把范莉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华芳和梁栋被感染,就陪范莉笑了起来。之后,华芳也想表示对梁栋的关心,就说:“小梁,你还有个毛病,就是走路老低头想问题。想问题原本没有错,可就怕想得入神,忘了保护自己,万一迎面来车,躲闪不及,可能就会闯下大乱子,以后一定要注意。”
“你咋不往好处想?”范莉总算抓住报复华芳的机会,就嘴不饶人地说:“你净想可怕的事情,大概希望别人倒大霉,你好站一边看热闹吧。”说完,范莉冲着华芳一撇嘴,显得很得意。
华芳偏不认输,放大嗓门叫嚷:“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小梁,要是你不听我劝,继续低头走路,胡思乱想,不定哪天,你肯定会撞在树上,撞得鼻青脸肿,头晕眼花,一星期也好不了。”一听梁栋就哈哈大笑,有点激动地说:“你们对我太关心了,我谢谢你们。请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保证不出任何问题。”
虽然闲谈耗去了不少时间,但三人相互交流了想法,情绪得以释放,心情都很舒畅。临走的时候,华芳又想看一眼梁栋的日记,没向梁栋打招呼,就打开日记本一页一页浏览。范莉很好奇,也凑过去看梁栋的日记。看完,华芳对范莉说,梁栋真是个有毅力的人,学习那么刻苦,决心那么大,将来肯定能成为大画家。梁栋却说,将来的结果很难预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回去的时候,华芳一边赶路,一边不停地说梁栋好话,范莉只是哼哼呀呀,勉强应声。因她有了心病,在想梁栋只想当大画家,不想成小家,太不近人情。他不成家,她的心愿就彻底落空,算是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