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峰
网站用户
三 十 五
经过一番比试，梁栋明显感觉到，李忠东确实有绘画天赋。并不是他所认为的不知天高地厚，胡说八道狂妄浅薄的家伙，而是一个具有绘画潜质的人，不画则罢，一画就会见成效。只要他憋足劲，一鼓作气画下去，就一定会赶上他，甚至超过他，给他造成一定的压力。他若是还找不到突破口，继续随意作画，功力没有明显长进，继续走弯路，就会被他甩在身后，再也赶不上来。千万要注意！
突破口到底在何处？一连多日，他都在绞尽脑汁思考迫在眉睫的问题。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他终于想明白，应该有目的地完成一批矿区题材的作品。要将题材分成几个专题，潜心攻关。要画矿区工人就选定若干有特点的，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画出来，而且一定要画好。要画矿区景观就选定多个侧面，从不同的角度去表现。要画河谷里的林木就选定特征明显富有寓意的奇树，在奇字上下功夫。要画山区牧场就盯准哈萨克放牧人和羊群，着力去表现。一个专题完成以后，再去完成另一个专题。要目标明确，狠下苦功，在实践中有所感悟，尽快提高作画技巧。
总算找到了突破口，梁栋好不激动，就赶忙拿起纸和笔草拟作画方案。很快就列出几个专题的详细计划，就连具体数量，每幅作品的名称都一一写了下来。还写下“有志者事竟成”那句名言来激励自己。之后，他依然很激动，就将那个方案贴在床头，激动不安地看了又看，心头就一直乱跳，脸面就一直发烧，眼皮也跳个不停，就弄得眼泪差点流出来。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就习惯地拿起二胡，演奏那首名曲《赛马》。欢快激越的乐曲顿时化作一匹骏马，载着他的思绪任意奔驰，一路挥洒激情，奔向矿区南面的夏牧场，在绿莹莹的草地上来回撒欢。草地好大，似乎是上苍赐给山谷的一块翠绿的地毯，将那块空地遮盖得严严实实。那地方十分洁净，空气格外清新。灰白色毡房静静地蹲踞在草地上，看上去有几分神秘。牛羊缓缓移动，开心地吃着嫩草，时不时欢叫。牧人骑在马背上，悠闲地转来转去，守护着自己的畜群。那里真是游玩的好地方，可梁栋没有贪玩的习惯，在草地上逗留一阵，将上苍赐予的快乐装在心间，就策马往返，一路奔跑回到了居室，琴声也就戛然而止。梁栋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美妙享受，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好，他就趁兴创作计划内的第一幅画。
第一幅作品画的是矿区景物，草图出来以后，他没有急于上色，而反复挑毛病，反复在修改，实在没毛病可挑，没地方修改，这才定稿，然后给作品上色。这样，那幅作品就取得了很好的艺术效果，使他享受到了创作的快乐，就对完成一批作品信心十足。于是，他就抓紧时间创作第二幅作品。心窍开了，心就灵了，第二幅作品很快也完成了。他将两幅作品放在一起作比较，感觉效果都不错，他就又一次享受到了创作的快乐。此后他就心情愉快地创作矿区景观画，画了一幅又一幅，打算画完二十幅局部景观以后，一鼓作气，再画一幅矿区全景图，以此来检验他驾驭大画面的功力。
梁栋就那样不知疲倦地作画，不管身体好坏经常熬夜，为目标而奋斗。折腾一段时间，激情就不见了，精力也不够用了，总是感觉困乏。晚上老作怪梦睡不踏实。白天上班，总是没精神，总爱犯迷瞪，听到机器轰鸣声就莫名地烦躁。工作时间一长，就觉得精神恍惚，难以完成手头工作。明显感觉自己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忍受折磨。每次冒出那种念头，就想偷偷跑回宿舍作画，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可又怕挨训，只好打消念头，咬牙坚持工作。下班回去的时候，就觉得两腿发软，随时会打弯。头也懒得抬起来，就耷拉脑袋顾自往回走。不管迎面走来谁，一概不予理睬，以免搭讪耽误时间。有一天，他还是被范莉拦在半路上，并被她盘问：“你走路连头也不抬，到底在想啥？”
“啊……”梁栋含含糊糊作答：“我啥也没想，就想快些回去，只在低头看路。”范莉一时性急，就嘴不饶人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又在不顾命地画画，连走路都在考虑画画的事。”梁栋目光躲闪地望了范莉一眼，什么也没说。范莉就再问：“我说得到底对不对？”梁栋这才承认，他正在用心画一批画，一直很忙，顾不上跟别人拉闲话，就得不低头走路。范莉就逗笑说：“谁也不想搭理，你架子好大呀。”
梁栋解释说：“我不是摆架子，而是真没时间。”范莉却说：“就是再忙，也要抽出时间休息。要不然，身体又会出问题。”梁栋说，身体很健康，不会轻易累垮的。范莉就皱起眉头，实打实说，她一直暗中留意梁栋的行踪，就发现他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也越来越差，老是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让人感觉他那么可怜，就想去他住所看个究竟。又怕打扰他，几次都打消了念头。最后，才不得不把他拦在半路问话，梁栋就说：“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你该放心了吧。”范莉却说：“我还是不放心，就想跟你回去，亲眼看一看，再拾掇一下房间里的东西。”梁栋连声说，没必要，还连连摆手拒绝，范莉只好说：“那我就不去了。再次提醒你，可不能要画，不要命。该休息，就休息，再不能开夜车。”梁栋满口答应：“记住了，我不会再熬夜。”
回到住所，梁栋早把范莉的嘱咐忘在脑后，依然我行我素，忘我地画画，熬到半夜才睡觉。范莉知道梁栋难改坏毛病，几乎每天都要抽时间过去，又不愿进去打扰他，就在外面悄悄转悠。临走的时候，隔着窗户玻璃偷看几眼，这才悄悄地离开。每隔几天，她就会带去一些营养品。可还是不肯进去打搅他，就在临走时敲一下窗户，再轻喊一声，外面有东西，可要及时拿进去。得到范莉默默支持，梁栋苦干多日，终于把散点景观及矿区全景图搞了出来，给那个专题画上了圆满句号。那批作品搞得可真不容易，就让他感到了一份沉重，一份艰辛。而面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又很激动，感到了少有的快乐。之后，他不管身体好坏，就要着手去画下一专题的作品。就在那个时候，范莉没管梁栋心情好坏，就贸然闯进了他的住所。当她看到床头所贴的作画方案之后，忍不住就说：“怪不得，你天天都在不顾命地画画，原来你制定了好大一个计划，在赶时间完成任务。”
“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也就不会轻易误会我了。”梁栋如释负重地说。范莉赶忙回应：“我虽然明白你的苦心，不至于误会你，可我必须要对你说，画画可是你一辈子的事，那就得慢慢来，千万不能心急。尽管你订了计划，可也得一步接一步完成。要知道，一口可吃不成大胖子，一年也修不成神仙，都需要很长时间。那你还是暂停一段时间，等身体恢复过来，有了精力再接着画吧。”
梁栋激动地说:“那可不行。必须要抓住灵感继续画下去。灵感一旦过去，就是想画也找不到下笔的地方。”范莉急忙说：“你的身体就快撑不住了，还是及早停手，安下心来上班。每天下了班，都要走出宿舍，忘掉一切，随心所欲地转悠，那样，才能将身体调养好。”梁栋有些烦躁地说：“办不到。你出的可算馊主意，在瓦解我的斗志，要让我自甘堕落。”
“你……”范莉苦笑着说：“你可不能还死钻牛角尖，还是听我的话，把画画计划暂时搁到一边，好好调养身体。要知道，身体可是最大的本钱，该爱惜的时候，就得舍掉一切去爱惜。我再次提醒你，最近一段时间，你不顾命地折腾，天天熬夜，不定哪天就会突然病倒，留下病根，给以后的生活带来一系列麻烦。再者你上班期间，思想开小差，一心二用，丢三落四，会使工作出错，还会惹来大祸，自己砸了自己饭碗。要是真遇上那种坏事，往后……我们可咋过日子？”
一听梁栋就气呼呼地说：“难道你就不会说别的？张口就提那么坏的事情，往我头上泼冰水，简直就是没文化，少见识的家庭妇女，真让人寒心。要是华芳遇上同样的事情，人家肯定会说鼓励的话，会想出好办法，让我高兴，让我看到希望，让我对未来更有信心。不像你，婆婆妈妈，净说可怕的事情吓唬人，让人心慌意乱，伤透脑筋……”
“华芳真那么好？”
“那当然。”
“那你跟她交往，我们散伙吧。”
“反正，她比你有头脑。”
“那我就跟你散伙。”范莉懊恼地嚷了一句，就跑到门口，靠在墙上哇一声哭起来，看上去显得有些可怜。梁栋被弄得手足无措，就望着范莉连声叹气，原地乱转。范莉觉得很委屈，很无奈，索性毫无顾忌地哭个不停。呜呜哭声弄得梁栋实在头疼，就掏出手绢，硬着头皮前去要为范莉擦眼泪，还想劝她一句。谁料他伸手刚要给她手绢，她却猛然打开房门，拔脚就跑，他便急忙叫喊。可她根本不理，继续往前奔跑。他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想原谅她，也就没有出门去追赶。只是望着她逐渐变小的身影轻声叹气，然后嘟囔：“她不会真要跟我散伙吧？”
三 十 六
范莉所担心的坏事还真发生了。
某日，仓库保管员在发货的时候，意外发现将要装车的一批瓷器图案有问题。他感觉事情重大，马虎不得，就将那一情况及时报告给张厂长。张厂长对所发现问题很重视，就马上召集技术人员赶到仓库，对那批瓷器进行检查。果然那批瓷器图案都有问题，部分花朵图案没有花蕊，部分花朵不完整。有人认为问题不大，那批瓷器可以卖掉。张厂长却认定，那批产品问题严重，要么销不出去，要么降价销售，会给厂里造成一定的经济损失。为此，张厂长就气得脸面发黑，直喘粗气，老半天不说一句话。半晌，他猛地一声冷笑，气呼呼地叫嚷，叫梁栋马上到他办公室，他要问话。要知道，所有瓷器的图案都是梁栋一手设计的，一等品的图案还是他亲手绘的，那么，图案出了问题就得问他具体原因。也许他还得承担一定的责任，得到严厉的处罚。
坏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厂里传开。大家对所发生的事情看法不一。有人同情梁栋，说他即便做了错事，也是一时疏忽，可以原谅。另有人则说，梁栋向来都有工作责任心，若是不小心做了错事，应该从轻处理，让他写一份客观的检查，在职工大会上作个深刻检讨，表明今后的工作态度，也就可以了。客观地说，梁栋是个人才，应该区别对待，用心保护。要知道，山沟里向来就难以留住能人，要是对梁栋下手太狠，让他难以招架，赌一口气逃跑了，那损失可真不小。还有人说，瓷器图案虽说是梁栋设计的，但瓷器又不是梁栋亲手烧出来的，也许是装窑的工人不小心弄伤了图案，这才烧出有问题的瓷器。终归一句话，一出问题就让梁栋承担全部责任，太不公平。
梁栋猛然听到那个坏消息，可着实吃了一惊，心口不禁一堵，就下意识地愣住了。少许，他觉得特别恶心，难以忍耐，就一声连一声干呕。还剧烈地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越咳越气急，一口逆气捯不过来，差一点使他晕过去。好在他极力保持镇定，才把一口气调顺。可也付出了不小代价，胸口隐隐作痛，眼泪也流了出来。那一刻，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想快点见到张厂长，把事情弄明白。他就一边揉着眼窝，一边跟在传话人身后，大步流星赶到了张厂长的办公室门口。一见张厂长那副冷酷样子，他就不由得站定，心里七上八下，把目光移向窗户胡乱张望，掩饰心慌。继而就感觉自己太孤单，根本不是张厂长的对手，可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张厂长很厌恶梁栋，就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把他从头望到脚，干咳一声，才冷淡地说：“小梁，你坐下，我有话要问你。”梁栋应了一声，就小心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忽觉行动被限制，连一点自由也没有了，心里就堵得难受，浑身都不舒服。情绪立刻低落，脑袋也下意识地耷拉下去，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张厂长冷冷地望了梁栋一眼，有点古怪地笑了一声，就故意发问：“小梁，有一批产品图案出了问题，你知道不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梁栋抬起头来，望了张厂长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暗暗自责。忽听张厂长又问：“小梁，你认为问题出在哪个环节？”梁栋再次抬起头，很为难地回话：“张厂长，这个问题我想不出来。”
“那么，问题会不会出在你身上？”
梁栋顿时心慌，思绪有些纷乱，反应有些迟钝，就没有回答张厂长的问话。张厂长就拉下脸，长叹一口气，故意加重语气再次盘问：“小梁，问题会不会真出在你身上？”梁栋不假思索地回话：“我心里很乱，真想不起来。”
“那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想好后给我一个明确答复。”不知要办何事，张厂长撇下梁栋走了。张厂长一走，梁栋就跟自己的影子说悄悄话，就感觉不再那么孤单。张厂长是当官的，心中只有权力和利益，缺乏同情心，那他就不会轻易放过他。每次面对他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很孤单。因他要在短时间内把问题想清楚，给张厂长一个明确答复，也就再不敢分心，就赶紧打起精神，一一回想以前的工作情况，尤其是设计花卉图案的过程，甚至包括每个细节。可他用心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头绪，就不由得叹气。前段时间，他痴迷于画画，把大半心思都用在了画画上。上班的时候，精力不够用，就只好咬牙坚持，所做的事情很快就忘光了，所以他就不可能一下想清楚先前的事情。可是，张厂长马上就要来，要让他回答出现的问题，那可咋办？他就着急起来，就拿拳头敲打自己脑门，很不满地嘟嚷：“笨蛋，你啥也想不起来，准备挨训吧。笨蛋，快想……”
梁栋正在折腾，张厂长回来了，屁股还没坐稳就性急地问道：“小梁，想出头绪了吗？”梁栋立刻变得紧张，还有些胆怯，只好望着张厂长尴尬一笑，勉强回话：“张厂长，最近做过的事情，我全忘光了。”
张厂长就冷冷地问道：“那你只记得画画的事，别的事情真想不起来？”紧接着张厂长又问：“小梁，你不会连你名字也忘得一干二净，想不起来吧？”那样的问话可伤了梁栋的自尊心，要比挨训还要让他难受。可他只能默默忍受，不能公开反抗，只好望着张厂长尴尬一笑，什么也没说。此后他就跟张厂长暗暗赌气，索性不再理他。那样一做，他的心情就发生了微妙变化，不再那么紧张，由他随意发落。而张厂长也懒得再问，就拧紧眉头，语气更加冰冷地说，所有图案都是梁栋一手设计的，部分瓷器图案还是梁栋亲手绘上去的，既然找不出别的原因，那就可以认定，就因梁栋工作不专心，不负责任，应付差事，才使瓷器质量出现了大问题，此责任应由梁栋一人承担。
张厂长那般一说，梁栋这才感到问题相当严重，当下就急了，立刻辩驳：“张厂长，问题还没调查清楚，具体原因还没找出来，你就过早地下结论，想一棍子打死人，也太主观，太霸道了。”
张厂长冷笑道：“我是厂长，咋处理你都不为过，你犯下了大错，没资格跟我争辩。还是及早写出检查，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厂长，你不讲道理，随便冤枉人，我不服气……”张厂长大喝一声，懒得再搭理梁栋，就气呼呼走了。梁栋被晾在那个办公室，一时直发蒙，不知应该干啥，就那样孤伶伶待着，在等张厂长回来发落。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人影，他就一赌气，从那鬼地方逃了出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仰头直望蓝天。天空依然那么高远，那么蔚蓝，就使他心里舒服许多，他就自言自语：“你不用害怕，天塌不下来。任何时候，老天爷都不会随便冤枉好人的。”又那样想，到头来，要是真找不出别的原因，那你就自认倒霉，承担全部责任。只要不坐牢，咋样处罚都行。汉子做事汉子当，决不诬赖别人。或许是你命中该有此一劫，想逃也逃不掉，那就勇敢地面对它。只要你咬紧牙关闯过这一关，就会时来运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