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 九
他们很快又回到了梁栋和方良伯的住所。华芳就抓住机会笑嘻嘻地说:“小梁,我们在展厅的时候,你说做错了一件事,现在正好有时间,你就慢慢说吧,我很想听呀。”梁栋好像不好意思开口,望了华芳一眼就低头不语,华芳就笑着说:“有话还是说出来要好。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必思前想后,最好能开门见山,满足我的心愿。”梁栋就抬起头来,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说:“现在全都忘了,一句也想不起来。”
“不可能。”华芳就笑着咋唬,“你在哄我。我已经琢磨透了,你要说的事跟我有关,很不好开口,对不对?”梁栋苦笑一声说:“你已经猜出来了,再说也没啥意思,还是不说要好。"
“你必须要说。”华芳激动地嚷嚷:“你要是不说,惹我不高兴,我就立刻出门,连夜跑回花溪沟,再也不理你了。你和我要是闹翻了,可要误大事,那多可惜呀。”梁栋就即刻心软了,鼓起勇气慢腾腾地说:“你在河滩练歌,我们拥抱一起的时,我真想说喜欢你,话都到嘴边了,可就是说不出来。”
“真的?”华芳的心头就乱跳,两步冲到梁栋面前,兴冲冲地就叫:“我简直太高兴了,一直想听你这句话,总算亲耳听到了,可让我感动万分。”就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梁栋,梁栋也激动地抱住了华芳。华芳泪花闪闪,轻声在问:“小梁,可以亲你一下吗?”梁栋一眯眼,一点头表示同意,华芳就轻轻地亲了他脑门一下,细声细气说:“小梁,我们一起来珍藏这种美好感觉吧。”
“我会一直珍藏心底。”捅破了那张窗户纸,梁栋也就洒脱了,就大大方方地说,那次他若是大胆地表明了心迹,现在他们也许就是一对情侣,不会留下心病。华芳却说:“小梁,其实你作对了。如若不然,可真就做了错事。当时,你跟范莉已经在交往,就不该脚踩两只船,就该一心一意待她。否则,她就会受到很大打击,弄不好还会出怪事。况且,我跟她又是好朋友,我就不能乱来,友情为重嘛。”
华芳那般一说,梁栋也就清醒了,感觉有点尴尬,就轻轻叹气。调整好情绪以后,他就毫不掩饰地说,虽然他和范莉已经明确了姻缘关系,就要成为一家人。可他明显地感到,他们不是一路人。每次会面,都没有共同话题,各说各的。她一个劲在说琐碎小事,他只好耐住性子做忠实听众,不仅没有一点激情,还会时而心烦。范莉太平庸,浑身没有一点艺术气质,跟她那种人相处下去,他会痛苦一辈子。真不该一时心软,轻易做那个决定。
华芳就笑着相劝:“小梁,木已成舟,就再不要那样想了,还是拿出你的诚意,跟她好好相处下去。人活在世上,总得过日子。像你这种人,就得找范莉那种人做伴,为你操心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把大小事情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你才能一门心思上班,一心一意画画……”
“家里就是再乱,我也能安心画画,丝毫不受影响。”
“你胡搅蛮缠。过日子跟搞艺术可是两码事,你必须要分清,正确对待。那样,你才会逐渐改变认识,用心培养你们之间的感情。要知道,夫妻感情是日久天长,一点又一点培养出来的。”那番话梁栋全都听进去了,也就坦诚地说:“那我还是知足,好好待她吧。”
华芳就长舒一口气说:“有了你这句话,我也就能放心了。说实在话,在许多方面,我都不如范莉。你能找上她,算是你命好。而我跟你只能做朋友,不能做夫妻。假如我们做了夫妻,你一有时间就去画画,我一有时间就去练歌,都懒得干家务活,那样一来,日子还不过得一塌糊涂。其结果就是,相互埋怨,恶语伤害,动手打架,你鼻青脸肿,我头破血流。”
“哈哈……”梁栋笑着说:“华芳,我们不会变成那种人吧,那也太可怕了。”华芳打趣地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反正我能做出那种可怕事情。”
“你总算原形毕露了,面目可憎,我得离你远些。”
“你不必躲我,我很快就会走远,让你再也看不到。”
“见不到你,我会时常想念的。”
“实在想我,就做个美梦,在梦里和我结婚,正喝交杯酒。”
“这个主意很好,到时候,我一定要用。” 梁栋的激情又被唤了起来,就冲动地抱住了华芳,就像欣赏自己的满意作品那样开心。他们紧紧地拥抱,似乎能听到彼此怦怦心跳。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正要大胆地接吻,谁料房门被拍得嘭嘭作响,吓了他们一跳,就激情顿失赶紧松手,梁栋去开房门,华芳则动手泡茶。
敲门人是方良伯。走进客房,他先望一眼华芳,再望一眼梁栋,随即乐呵呵地说:“今天,画展情况真是不错,观众那么多,都那么热情,真让人感动。”梁栋就有点激动地说:“一见展厅围满了观众,我就特别激动,忍不住就要流眼泪,真是太脆弱了。”方良伯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动情方才泪满面嘛。”华芳也说:“那是你开心的泪水,想流就多流,没人会见笑。”梁栋就又说:“可真没有想到,竟会有那么多观众,观众还那么热心。看来绘画作品真有特别大的吸引力。”
方良伯就意味深长地说,几千年来,中国老百姓都有个好习惯,不仅喜爱看画,还要在自家屋里挂几幅画,用来美化居室。尤其是过大年的时候,都要花费心思,不惜钱财买到几幅好画,喜孜孜地带回家,贴上墙添喜气图开心。可不要以为平民百姓只知道吃和穿,他们也懂得享受精神生活,他们才那么热情地跑来参观画展,满足一种心愿。那么就应该有人为老百姓多画一些好画,来满足他们的需求。“只可惜张厂长就不懂这个道理,总认为小梁不务正业,另眼看待,可真让人寒心哇。”
华芳就不满地说:“应该把张厂长叫来,让他亲眼见识一下画展热闹场面,好好接受一次教育。”方良伯玩笑地说:“咱们都是平头百姓,恐怕谁也搬不动他,也就不必打扰灶神爷了。以免他腊月二十三,跑到玉皇大帝身边,说我们好多坏话,都没好日子可过。”
“哈哈……”三人先后大笑。笑完,方良伯就问:“这半天,你们该想好明天要做的事了吧?”梁栋有点心虚就没敢吭声,华芳就赶忙回话:“明天,估计记者要来现场采访,要做好接待工作,小梁得做好被采访准备。”梁栋就被及时提醒了,就附和地说:“正在做那方面的准备,以免被记者问个大张嘴。”方良伯就问:“到时候,你打算说些啥?”
梁栋就答:“我正在想,还没有想好。”方良伯就给他出主意:“不要想得太复杂。到时候,最好是三言两语,简明扼要,就能把问题说清楚。”梁栋就回话:“我尽量先想好,到时候做到有问必答。”
五 十
第二天,画展又是另一番情景。前来参观的普通群众少了很多。可县城各学校的学生分批赶来参观画展,展厅里人气依然很旺。学生队伍都很庞大,少则一百多人,多则三四百人。他们一来展厅就变得热热闹闹,暖意融融。少年儿童个个天真活泼,眼明嘴快,一边赏画,一边嚷嚷,还要乱笑,展厅里就语声四起,笑声不断,似乎成了他们玩耍的乐园。带队老师时不时提醒他们,不要乱说乱笑,可要遵守纪律,用心听讲,认真赏画。而他们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不留神就会出声,就要发笑。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华芳就放大嗓门,十分卖力地讲解,要让每个学生都受到一次绘画启蒙教育。
面对众多的特殊参观者,梁栋时而激动,热泪盈眶,时而感慨,暗自在想,你业余学画八年多,尽管遇到了种种挫折,忍受了不少痛苦,身体也弄得不甚好,但还是有所收获,所展作品就是最好的成果。事实证明,当初你的选择是正确的。相比而言,挫折和痛苦微不足道。
活泼可爱的学生在梁栋面前晃来晃去赏画,就让他备受鼓舞,更加自信,一定还会画出更好的作品,下次展出时让他们看到,弥补此次的缺憾。他们算是幸运的一代人,赶上了好年代,能够接受良好的基础教育,很早就可学到一些美术常识,从小就对绘画有了感性认识。来到展厅参观一回,等于上了一堂观摩课,对他们今后的成长大有益处。他们的确是幸运的人,幸福的人,应该懂得感恩和回报。
整整一上午,展厅里都是观众如潮,人流涌动,情景感人,方良伯就高兴地说:“画展场面真是太感人了,真是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想到。要我说,这次的画展意义可不一般,不仅展出了一批作品,搞了一次文化活动,还倡导了一种健康向上的社会风气,所以说,意义很不一般。梁栋就说:“方师傅,你这样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华芳就疑惑地问:“小梁,画展搞得这么红火,你为啥还不踏实?”
“我总是认为作品缺陷太多,对不起观众。”
“你呀,神经过敏。”
方良伯就笑嘻嘻地说:“这就是小梁的最大优点,总爱自责,穷根究底,自己挑自己毛病,努力做到更好,就凭这一种钻劲,我料定小梁一定会成功,成为知名画家。”华芳就说:“到时候,我们可要聚到一起好好庆祝一下。”梁栋可说:“谁知道要到哪年,也许就没有那么好的消息。”华芳就说:“小梁,你要是不争气没出息,方师傅,还有我,可都不会饶你。”梁栋就冷冷地说:“到时候,那我该求饶就求饶,该作揖就作揖,不作任何反抗。”就把他们都逗笑了。
下午,画展开始不久,县广播电台的两位记者就不期而至。他们不事张扬,先参观展出作品,现场采访观众,而后才向方良伯表明,他们是记者,特意前来采访,想要报道画展情况。一听方良伯就与他们热情地握手,又向他们介绍了梁栋,还有华芳。男记者如实说,他是看了作者的自画像,这才认识梁栋的,对他的助手还陌生。华芳就笑着说,因为她不是画家,自然就是陌生人。女记者倒是说,她可认识华芳,知道她是一名业余歌手,唱歌挺有实力,参加过县上的演出,还获过大奖。并说她当时采访过华芳,及时做过演出报道。华芳就惊喜地说:“原来我们认识,太好了。”她们就去一边交谈,男记者也就抓紧时间采访梁栋。
问:据我所知,你已经业余坚持绘画八年多,当初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动了学画的念头?
答:厂里年轻人很多,下班以后,几乎所有人都爱聚在一起喝酒,打扑克,溜杂话,以此取乐。而我反感他们那种生活方式,就尽量躲开,也就遭到了他们的挖苦。一赌气我就开始学画,没想到越画越有兴趣,画画也就成了我的最大爱好。
问:你原先有没有绘画基础,是不是受了家庭影响?
答:没有基础,但受过父亲影响。他是银行职员,在单位主要搞宣传工作,经常要办板报,写写画画。业余总爱看绘画书籍,也还画花鸟画,我就很好奇,常在一边观看。还偷偷画过鸟儿,也挺像的。
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去上美术学校,而当了工人?
答:因为父亲意外去世,母亲又没有正式工作,家庭条件不好,我就尽早报名当了工人,挣钱养活母亲及家人。
问:你在学画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困难?有没有去找老师具体指导?
答:困难当然会遇到。一是画画时间太少。二是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经常会遇到疑难问题。再就是领导对我有偏见,不支持我,感觉压力很大。好在厂里有一位方师傅,对我特别好,一有困难我就去找他帮忙。方师傅可是内行,不仅有绘画专业知识,看画的眼光也特别准确。我就是在他的指导下,不懈地努力,苦练基本功,才取得今天这一些成绩的。这次的画展,也是方师傅亲自筹划,亲手布展,才搞起来的。毫无疑问,方师傅就是我此生的伯乐,也是我的良师,对我恩重如山,大恩一辈子也报不完。
男记者就对方良伯很感兴趣,要让他来谈怎样指导梁栋学画,方良伯就笑着一再推诿说,他不是主角,不必采访他,还应继续采访梁栋为好,记者只好继续采访梁栋。
问:你最终的理想是什么,有没有想过要成名成家?
答:最初,我只是爱好画画。那次参加完县上的艺术作品大赛,我的作品获奖以后,方师傅再三开导,我才有了理想,想要成为一名画家,为社会做出一份贡献。
问:这次画展让你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答:在这次画展中,我亲眼看到那么多普通人,特别喜爱绘画作品,就让我十分感动。也认清了一点,人民群众需要绘画艺术,而我必须不懈地努力,创作出一批更好的作品,来满足他们的需求,美化生活,造福社会。
问:你的座右铭是什么?
答:有志者事竟成。
采访就此结束。男记者感谢梁栋的紧密配合,紧握他的手说:“谢谢你支持我的工作。”梁栋可说:“你给了我表达感受的机会,我更要谢谢你……”
男记者就此告别梁栋,特意去见方良伯。笑嘻嘻走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就说,他对方师傅很感兴趣,一定要跟他好好聊一聊,请他务必满足他的心愿。方良伯呵呵一笑就说,他只是一名普通工人,特别平凡,没有可采访的事迹,也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男记者可说,他们只是随便聊一聊,不算正式采访,还是赏他一个面子吧。方良伯呵呵一笑,就聊起他的人生经历来。
当年,他在南方某师专读过三年书,专修美术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当地一所中学,当了一名美术课老师。业余也在搞绘画创作,还在市里搞过一次个人画展,外界的评价挺不错。还得到了一位知名画家的赏识,就将他收为徒弟。后来他的师傅被意外打成了黑帮,下放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一个偏远农场劳动改造。他由此被株连,也被剥夺了教师资格,成了学校的清洁工,成天打扫校园卫生,定期去掏厕所。行动一受限制,也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就使他十分痛苦。到最后实在忍受不了那种精神折磨,他就不辞而别。就豁出一切,偷偷上了西去的火车,一心要到新疆兵团农场投靠自己的师傅。
而到了新疆之后,他完全变成了一只没头的苍蝇,毫无目标地四处瞎碰,急切地打听师傅的下落,结果一无所获。有一天,他流落到了孚东县城,打听了一天也还是白忙。到了夜晚,他只好去住车马店。说来真是凑巧,他遇到了一位湖北老乡。人不亲土亲,他们也就拉起家常来,就此知道老乡名叫周振华,是一名复员军人,支边来到了孚东县,被安排在山泉公社搞民政工作。而周振华也知道他叫方良伯,教师出身,千里迢迢来到新疆,是要投靠自己的师傅。可根本就查不到一点线索,也就成了一个落难人。周振华看他委实可怜,也就把他带了回去,在他家暂时落了脚。
他可不愿吃闲饭,就求周振华帮他找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可他没有身份证明,哪个单位都不敢收留。无奈,周振华就先给他落了农村户口,他就此变成了农民,就在生产队干农活,还以为要干一辈子。没过两年,县上建起了陶瓷制品厂,在各生产队招工,周振华就给他报了名,只因他会画画就被顺利录取,有了新的工作。他就向周振华一再道谢。周振华却说,他没大能耐,就只能让他当工人,去干粗笨活,可算屈才了。他却说,工人可比农民要强,起码月月都能拿工资,吃穿不愁,也算不错了。话到此,方良伯呵呵一笑,最后那样说,当年,他一个跟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稀里糊涂就过了几十年,一事无成吶。男记者就玩笑地说:“方师傅,大概就因你没能成为画家,留下了一生的遗憾,你也就寄希望于梁栋,要让他替你成名,来满足那个心愿,对吧?”方良伯呵呵一笑就说:“好像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