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方良伯回了老家,华芳去了乌市,李忠东去闯深圳,与梁栋关系紧密的几个人相继离开,就使他有如丢了好东西,总想把他们全都找回来。有可能吗?他只能默默地想念他们。天天面对范莉,难免就会感到生活有些单调,有些乏味,就觉心里很空虚。因有范莉精心照料,他的腿伤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拄着拐杖放心地走路了,那可真让人高兴,可他的情绪还是有点低落,总是高兴不起来。也就练笔那一阵有点兴奋,平常时节,他都在默默无言地看书,或者翻一翻报纸,不定哪一阵就会悄悄叹气。一日,梁栋下意识一叹气,范莉就忍不住说:“看样子,你又想起他们了吧?你就把心放宽,他们在外头过得肯定要比你好。还是安下心好好养伤,把你的伤腿彻底养好。到时候,要是实在想念他们,你就去满世界慢慢找,我决不拖你后腿。”
“我就是在想他们。”梁栋毫不隐瞒地说:“我跟他们相处那么长时间,关系那么好,咋能轻易就把他们忘掉?根本就忘不掉。我要是把他们都忘掉,就是一个没良心的家伙,无情无义,谁都不会再理我。”范莉就说,梁栋可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所说的也都是心里话,她很爱听,就又玩笑地说:“要不我找个神仙,替你算一卦,看他们都在啥地方。然后,我丢下你下山去,把他们全都叫回来,陪你成天好好玩,再跟你说三天三夜悄悄话。还再让华芳和你单独在一起,你们想干啥就干啥。反正我没长眼睛,也没长耳朵,啥都不知道。我这样替你打算,你还算满意吧?”梁栋就被逗笑了,边笑边说:“你真会说笑。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而你也不可能丢下我,要费那么大周折,到处去找他们。”
“很有可能。”范莉诡秘地一笑就说:“我可知道华芳住的地方,要不我带你去见她,你留下,我回来,让你们好好地重温旧情,你满意不满意?”
“行了吧。”梁栋有点伤感地说:“再不要戏弄我了,我可真得受不了。她不在矿区,你才敢这样说放心话。她要在矿区,你还不天天都要防备她,恨不得把我绑在你的裤腰上,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让她根本就没法接近我。”
“那当然。”范莉笑嘻嘻地说:“袁大姐一再给我说,你是一块宝,一定看好,不然就会让别人挖走。所以,华芳和我就是关系再好,我也得提防她。”梁栋就苦笑着说:“我真是一块宝?人家非要把我挖走?可真是笑话。人家不像你……”
“她当然不会像我。”范莉就嘴不饶人地说:“用你的眼光来看,华芳就是冬天里的暖水袋,心慌时的定心丸,快乐时的葡萄酒,浪漫时的抒情诗,阴雨天的挡雨伞,三伏天的绣花扇,出门时的太阳镜,回家后的软靠垫。而我就是总爱叨叨的丑八怪,狗都不啃的干骨头,我说得对吧?”
“你呀,真是越说越离题,让人感觉真好笑。”
“可我还没把你逗笑呀。”范莉就又说:“那我就再那样形容她,晚上像月亮,清晨像仙女,白天像鲜花,怒放你眼前,让你喜洋洋,做梦当新郎,眼睛一睁开,好事全跑光,还是我在场,直喊我老娘……”
“哈哈。”梁栋终于笑出了声来,范莉用心那样做,就是要让梁栋变得高兴起来。她借华芳说事,那只是一种方式,其目的是要唤起他的美好记忆,来替代烦闷情绪,能够拥有愉快的心情,想说就说,想笑就笑。那样一来,他们往后的日子才会有活力,才会有意思。她那一招还真起了作用,梁栋就此改掉了唉声叹气的坏毛病,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尤其爱说笑话,不定哪一阵,就会逗得范莉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多天,梁栋可以单独活动了,就不需要范莉成天照料,她就半天去上班,半天在家处理琐事。一日,范莉带回来一份报纸,随意一放就说:“又要干家务,又要去上班,也真够烦人的。”梁栋就玩笑地说:“难道你就没遇上一件高兴事?就是捡到半毛钱也算数。”
“哪有呀。”说着,范莉就捡起那份报纸,一把塞到了梁栋手里:“你爱看报,那就慢慢看吧,我去干活。”梁栋回应一声,就习惯地翻阅起来,范莉就一边干活,一边观察他的情绪变化。很快就看到他猛然睁大眼睛,眉头一挑,喜笑颜开,激动地一跃就喜声喜气叫嚷:“小范,有好事,我的作品登上报纸了!”
“真的?”范莉故作惊喜。
梁栋就又叫了一声,冲动地窜到范莉面前,将登报作品亮在了她眼皮底下,兴冲冲地说:“你快看,就是这一幅。”范莉就笑着说:“给你老实交代,登报作品我已经看过了……”
“原来你又在捉弄我,你可真调皮。”梁栋那幅作品登在美术版上,标题是《能工巧匠》,画面是工人们制作陶器的劳动场景。原以为那幅作品很一般,不会被编辑看中,没想到居然发表了,可说是意外的收获。他就兴高采烈地叫嚷:“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可说是上天所赐的,真该谢天谢地。”嚷着,他就一把抱住范莉腰身,忘情地摇来晃去,还将她抱了起来,就地转了又转,范莉就乐得又笑又叫:“你疯了吗?小心闪了你的伤腿。”梁栋就笑着说:“我就是疯了,要疯疯癫癫去找华芳。”范莉就说:“可真是扫兴,在这种时候,你就不该提到华芳。”
梁栋就认真地说:“要不是华芳帮忙,这幅作品就不会发表。”便道出了事情原委来,范莉就趁机逗他:“那你老实交代,还有哪些秘密?你要不说实话,我就再也不伺候你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再要强迫,那我可要说胡话。”
“胡话里也有真话,那你快说。”梁栋就说:“我可不想出丑,你就饶了我吧。”范莉就说:“那就饶了你。要有下次,我可绝对不饶。”梁栋呵呵一笑,就不由得念叨:“另外几幅作品要都能发表,我会更高兴,高兴得半死。”范莉就说,也许好事会接二连三。要知道梁栋的劫难已过,也该时来运转了,梁栋就乐呵呵地说:“我也估计,还会有作品能发表出来。”不久,范莉的预言就得到了证实。
某一天,梁栋同时收到了两份杂志,一份是《群众文化》,另一份是《雪莲花》,就好奇地翻来翻去,就意外地发现,他的两幅国画作品,分别刊登在封二和封底上。他有点不相信,又仔细打量,那两幅作品确实是他的。顿时,心跳猛然加速,越跳越猛,好似脱缰的烈马在狂奔,根本就停不下来。他就被吓得惶恐不安,寸心提上了嗓门,就觉心脏再跳几分钟,就会猛然停下来,将他彻底报销。他可不想那么快就上西天,就赶紧连连干咳自救,就把他折腾得浑身发冷,双腿发软,无力行走,但还是咬着牙走到门口,一边左右张望,一边连续在喊:“小范,快回来……”
范莉放下杂志就出去办事了,也没说几时回来。梁栋一再呼喊,也不见她身影,只好就用拳头敲打胸口,恫吓心魔,给自己壮胆,给自己鼓劲,自己挽救自己,心跳也就逐步慢了下来,恢复了正常。那么一折腾,他就感觉很疲倦,也就躺下休息。忽地想到,刚才心脏那一阵猛跳,可把他吓得要死,大概那就是高兴得要死的感觉吧。他可没有高兴死,还算是命大,还算是幸运。他正想着,范莉急匆匆回来了,他就赶忙起身嚷嚷:“刚才,我差一点就高兴死,再也见不上你了,我真是太不像话……”
“啊……咋回事?”范莉显得有点慌张。
梁栋不愿让范莉担惊受怕,就改口说:“我和你在开玩笑,啥事也没有,我好好的。”范莉就说:“你必须好好的,有我守护你,你不会再出事。”梁栋就说:“以后你每次出门,可都要带上我,我要好好练腿,早一天彻底恢复健康,能够为你分担一些事情。”范莉就满口答应:“行呀,我可不怕你走路速度慢。”
天道酬勤。某日,有两位客人突然跑来看望梁栋。一位是张厂长,另一位是县文化馆余馆长。梁栋可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一时还有点紧张。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余馆长不只是来看望他,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已经决定要调他去文化馆工作。好事来得那么意外,就让他十分惊讶,愣怔一下才笑嘻嘻地说:“可真没想到,我能去文化馆上班。”
余馆长又说,那次画展,梁栋就给他留下很不错的印象。最近,又看到他发表的几个作品,就感觉他很有功底,很有水平,也就不再犹豫,要调他去搞美术辅导工作,兼搞美术创作。余馆长那般一说,梁栋反倒有些心虚,也就实话实说:“我可没受过美术专业训练,没有理论功底,让我去当美术辅导员,恐怕干不好,要误事,要让领导失望。”余馆长就说,梁栋已经有了一定的创作水平,完全可以胜任美术辅导工作。工作一段时间,要有机会就送他去深造,补上理论知识,他就成了一个很好的美术辅导员。梁栋心里就有底了,就笑着回应:“余馆长,我愿意去文化馆上班。感谢你。”
余馆长就让张厂长表个态,张厂长就爽快地说:“小梁,余馆长很赏识你,一心要调你,那我就给足他面子,同意让你走,那你就放心走吧。”又说梁栋有绘画特长,留在厂里也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就应该调到文化馆大显身手,干出一番名堂来,将来有更好的前途。说到此,张厂长话锋突然一转,向梁栋提出一个要求,要叫他留下一幅具有矿区特点的风景画,他要把那幅画装裱出来,一直挂在会议室里,要让全厂职工都能看到,也为之而骄傲。梁栋被感动了,也就爽快地答应了张厂长那个要求,也还感觉张厂长可真让人琢磨不透。
张厂长陪着余馆长走后,梁栋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下来,时而还在激动,实在憋不住,他就失态地呵呵发笑,似乎神经已经不太正常了。范莉随他笑了笑,又用心打量了他两眼就笑着问:“哎,你不会高兴得过了头,脑子出了毛病吧?”梁栋就索性装傻,不去搭理范莉,而在一个劲呵呵傻笑,就使范莉起了疑心:“哎,你不会真有了神经病吧?”
“哈哈……”一声开心大笑过后,梁栋就面带笑容说,他好不容易才遇上那么好的事情,想要好好笑一回,难道就不行?范莉再不用担心,他就是遇上天大的好事,也不会高兴得过了头,得上精神病。他总算时来运转了,那就一定要多多画出好作品,取得一些成绩,来回报方师傅对他所付出的心血,也回报矿区工友对他的关照,那他就一定要控制好自己情绪,决不能得精神病。范莉就笑着说:“你不用我操心,那更好。”
梁栋就感慨地说:“这几年,方师傅教我画画,可花费了不少心思,操心最多的要数他,他可真是我的大恩人。”就蓦然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早晚都会得到高人的赏识,给你合适的位置。原以为那只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哪知道还真应验了,方师傅可真有远见,真让人十分佩服。进而又想到,他出事之后,要不是方师傅大胆谋划,排除各种阻力为他搞了一次画展,使余馆长对他有了全面了解,那种好事也就不会落到他头上。毫不夸张地说,方师傅就是他今生的贵人,大恩一辈子也报不完。想得再次激动,他就望着范莉说:“要没有方师傅为我搞的画展,就不会有今天遇到的好事,方师傅真是我的大恩人,我要让他尽快知道好消息。”
“那你要飞过去,向他报告好消息?”
“我又没长两个翅膀,也就不可能飞过去。”梁栋进而说,他想找到方师傅的联系电话,想办法打通,让他先得知那个好消息。此后再好好写一份长信,把他所有心意都写在上面,来表达对方师傅感恩之情,以及深深的思念,进而深化师徒感情,相交一辈子,范莉就肯定地说:“这个打算很不错,那就抓紧时间去做吧。”
梁栋点了点头又说:“以后到了文化馆,我一定要个找机会,亲自去看望方师傅,跟他好好说一番心里话,来满足我的心愿。”范莉嘻嘻一笑就说:“你到了文化馆,从此工作就算安定了,可决不能把我一人撇下,不管不问。”梁栋就忙说:“我不可能不管你,必须要想办法,把你也调到县上,干个合适的工作。”
“你认为啥工作最适合我?”
“宾馆或者招待所。”
“可都不合我心思。” 范莉嘻嘻一笑说:“我也想改变一下自己,干一份别的工作,既能正常上班,还能学到文化知识,变成一个有学问的人……”
梁栋就有点惊讶:“你怎么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又是为了什么?” 范莉就故意冷冰冰地说:“这种想法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被你气出来的,就为能够堵住你的嘴,再也无法说我平庸。”一听梁栋就歉意地笑了又笑,而后思来想去才说:“那你要么去新华书店,要么到图书馆上班。”那句话正符合范莉心意,她就乐呵呵说:“我最想到图书馆上班,一有时间就看书,积累知识,到了一定时候,还要学写诗歌,争取发表出来,再得个小奖,让你一辈子再也不敢小看我。”
“你还真想写诗歌?恐怕只是说一说罢了……”
“既然已经亲口说了,那我就一定要去做。你难道就没有察觉,我有写诗歌的灵气?你回头好好想一想,我形容华芳的那几句话,有没有诗歌的味道?我认为味道很浓。”说完,范莉就有点得意地嘻嘻发笑,还让梁栋快些表明真实想法。梁栋似乎受了某种刺激,就走神了,一点反应也没有,范莉也就不再着急,在耐心等梁栋一句话。
梁栋愣怔半天,这才回过神来,一个劲呵呵笑个不停,笑够了才说:“那我一定多想办法,把你调进图书馆,让你实现当诗人的美梦。”范莉就回敬说:“到时候,我要写出来好诗,你必须要按我的诗意,画出一副画来,要不然,你就是低能儿。”梁栋好笑一声就说:“那你分明是要和我比赛嘛。”
“我就是要跟你见个高低。”
“应该说是比翼双飞才对……”
二00三年初稿
二00七年修改
二0一四年定稿
二0一九年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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