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桃花向故园

山坡上的那片桃园还在。每年春天，在清明前后，在“近郊草木深，故里花事浓”的时候，桃花便会如期绽放。放眼望去，山坡上的树树桃花，红得是那样热烈。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去过那片桃园了，在我的记忆里，头一次去桃园时桃树才有少数挂果，但后来又去过两次，但都印象不深了。我对第一次去桃园印象极为深刻，那时父亲和弟弟都还在。那是个春天的上午，我从县城驱车回乡看望父亲，当我赶到家门口时，邻居告诉我，说父亲和弟弟去后山的桃园了。

我来到桃园时，父亲和弟弟正给桃树松土施肥。我接过父亲手中的镢头，很快投入劳动中。由于长时间不参加劳动，我干了一会儿活额头上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弟弟见状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让我先回家。父亲说家里有烧好的开水，让我喝茶等着，施完剩下的半袋肥就回家。我没坚持留下来，以致多年后想起来还后悔，因为那是我们父子三人最后一次劳动，那场景那画面从此定格成永恒。

那片桃园三年后才普遍挂果，直到五年后才形成产量。说来这片桃园也是来之不易，原来这儿的土壤非常瘠薄，一镢头刨下去就是暗紫色的油饼石渣，镢头抡下去常常震得虎口发麻。父亲和弟弟为了使桃树能够扎下根去，用了一个冬春把整片地深翻了一遍。由于肥水都跟得上，桃树苗当年就蹿到一米多高。

然而，两年后的那个春天，桃树却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一夜之间有几十棵桃树被人从根部砍了数刀，因为是贴近地面砍的，也可能是力度不够，或者说是刀钝，都没被砍倒，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发现这一情况后，弟弟当时就犯了疑惑，既然要砍，却又不砍掉，还不想叫人看出来。后来有人听说了替弟弟分析，说你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要不是报复怎能想出这般毒招？可一家人苦思冥想，想了三天也没想出谁是自家的仇人。于是有人建议报案，可却被父亲压了下来。在父亲看来，都是本乡本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破了案抓了人又能怎样？

弟弟发现桃树被砍后，他先没告诉父亲，担心父亲知道后心疼气坏了身体，自己先把被砍的桃树一棵棵扶正，然后用塑料纸包扎上，并在根部培了土。为了保证桃树能够成活，弟弟专给这些桃树开了小灶，不仅多施了肥，水也多浇了几遍。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桃树不但都活了下来，而且还长得格外茁壮，三年后就结了桃子。

弟弟去世后侄子接管了这片桃园，由于他还得帮助母亲打理厂子里的事情，地里的活忙不过来，不久就把桃园转包了出去。我知道这个事是一年后，但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依旧会想起那片桃园，眼前就会浮出当年和父亲、弟弟在桃园劳动的那幕场景。眼下虽然人都不在了，可桃园还在，而只要桃园还在，吾心就有归处。当然，它还会给我带来念想，到了春天，我就会静待故园的桃花次第开放。

但后来这片桃园也给侄子留下了一个小小遗憾，就是修滕临高速公路，凡是被国家征用的土地，除了地面上的果树按株赔偿外，不论土质好孬国家都按六万一亩进行补偿。不过弟弟的桃园并未被征用，只差了那么一段地，而凡是被国家征用土地的，每家都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补偿。

我家的新林地在马山西坡上，我叔弟也有一片桃园。祖父、父亲和婶子的坟茔就坐落在叔弟家的桃园中，紧靠父亲坟茔的西面，是邻居家的责任田，而今已是一片桃园。我家之所以把新林地选在这里，就这儿环境优美，视野开阔。这儿背倚马山，早年山坡梨园连片，春秋花果满山；前临鸣水，流水潺潺，纵目远眺，群山环抱。而今梨园变成桃园，“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说来我对这片桃园是感恩的，它们不仅年年陪伴着我的亲人，也给我带来了一年一度的期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也是我来到亲人身边的时候。

还有一片桃园也是我所期待的，就是内弟的那片桃园。内弟的桃园在岩马湖大坝下面，十多年前这儿是一片很薄的沙土地，二三十公分以下全是沙子。内弟在村子里是属于最有经济头脑的能人，他不但脑子好使，而且特别能吃苦，他先把这片沙土地承包下来，然后用一个冬天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土。接下来买了桃树苗，在上面栽上了数千株桃树。桃树是他从外地购买的优良品种，三四年的工夫就挂了果儿。为了解决桃园浇水，内弟又先后在河滩里和山坡上打了五眼机井，并把机井全部串联起来，铺设了供水管道，操作全部智能化，不仅解决了自家桃园的浇水，而且解决了全村桃园的灌溉。每年春天桃花开时，内弟就会打电话提前告知花讯，让我和他姐趁双休带孩子去看桃花。不过这些年我们很少应约，而多半是趁清明节回去上坟，捎带着也看了桃花。不过这时的桃花多已过了盛花期，只有背阴处的桃花才开着。清明节上坟我家和内弟家都要去，并且两个村子桃花开的时间差不多，尽管一个在马山之阴，一个在湖畔河滩。

观赏桃花是我所期待的，但对孩子们来说，采摘桃子比看桃花更值得期待。每年新桃采摘时，内弟都会电话邀约，让我们带孩子享受并体验采摘的乐趣，而每年桃子成熟季我们差不多都会��前去。这时候桃园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不仅收获了快乐，回城时还会带回几箱桃子。同时这桃多半是孩子们自己摘的，这样吃起来似乎更有味道。当然，如果因其他事情耽搁不能去时，内弟就会摘了桃子趁晚上送到我家。总之，每年桃子成熟季，我和孩子都能吃到上好的桃子。

四月的故园，正是最热闹绚丽多彩的时节，最先绽放的是零星的杏花，先红后白，红中带白，由红而白，直至凋谢。当杏花飘落时，桃花已像潮水般漫过山坡田陌，向人们灼灼扑来，顿时染红了山野。同样是看花，在作家迟子建看来，有的人是用眼睛，有的人是用寂寞、沧桑的心。我想我看花一定是用后者而非前者，因为故乡的桃花开在心里，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桃花娇艳嫣然的模样，同时我笔下所呈现的风物和历史从来都没离开过故乡。还有，桃花的香是淡淡的，似有如无，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当然，桃树也有花容不再的时候，而此时的我，则常常望着满树褪去花衣的小桃子发呆。

东风捎来桃花讯，一片乡思向故园。惊蛰一场雨，催开了小区里的樱桃花、杏花，花园的草坪、绿篱也染上了一层新绿。今早紫玉兰也绽开了花苞，不日也将繁花满枝。故园的桃花也该快开了吧？我期待来自故乡桃花的讯息，但愿这花讯早一点到来，要不我真的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