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在这里

初夏的一个黄昏，下班回家吃过晚饭，我骑车来到小城的百货大楼，想买件衬衣。此时暮色已至，街道两旁的灯火依次擦燃西边的晚霞，鲜艳瑰丽的颜色浸染了半个天空。灯火与霞光交相辉映，让人陶醉在这个光影斑斓的时刻。

小城的百货大楼，已经很有年头了。从我记事起，它就是小城的地标建筑，曾经人来人往，繁华无比。如今它有些老了，更像是一栋穿越历史岁月的记忆，静静伫立在我面前。

百货大楼外面，正举行服装夜卖促销活动。我走了过去，慢慢挑选着有没有合适的衬衣。琳琅满目的服饰，整齐列队般排在挂衣架上。转了一圈，我选中了一件带格子的浅蓝色短袖衬衣。取下衬衣，我问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女售货员，可以试一下吗？她笑着说：“可以啊！”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我拿着衣服去试衣间试穿回来，对着镜子看着，感觉很满意，便决定要这件衣服。转身正想让女售货员给我包起来，突然间怔住了，她也惊讶的看着我。真巧，原来是她啊，我的小学同桌——红霞。“噢，原来你也在这里。”我们两个不由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这真像一场梦境啊。竟然在茫茫人海中又一次相遇到了曾经的小学同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日的时光重新浮现在眼前。红霞曾是我小学二年级时的同桌。那时学校用的是长条桌，坐的都是长条凳，我和她坐在一条凳子上。她是一个活泼大方的女孩，剪着齐耳的短发，一双会说话的黑眼睛，笑起来脸上有对甜甜的小酒窝。我和红霞同岁，但她生日比我大，学习也比我好。同桌一年，我们之间从没记得红过脸，在学习上她也爱帮助我，有时候从家里带来零食也总是分我一半。偶尔自习课上，也会偷偷地说悄悄话。惹得其他同学都笑话我们俩是一对。

那个时候，班里的男女生都会在桌子中间刻划一条“三八线”，可我们的桌子上却没有。红霞写得一手好字。八十年代，班里流行手抄歌词本。红霞就有一本漂亮的歌词本，让我羡慕不已。歌词本里一手工整秀气的字迹，抄录了很多那时的流行歌曲，并且每张都贴着很多当时港台明星的贴画，好看极了。这本歌词本是她的最爱。然而她却经常借给我翻阅，还能叫我拿回家抄录，这让当时的我，在其他同学面前很洋洋自得。

那时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她总是提前利用课余时间或自习课上做完，并且答题准确，书写认真，为此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每当我遇到不会做的题请教她，她也是耐心的给我讲解，并一道题一道题的教我完成。记得有一次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很难。我急得抓耳挠腮也做不出来。整个下午的课余时间和自习课，她也没有做完，直到放学后，她告诉我作业带回家去做，做完了然后去我家给我送去，我先比着抄上，明天她再教我，给我详细解答。虽然我和红霞是一个村的，但我家在村东南头住，红霞家在村西北头住，相隔有二三里路。那一晚，我苦思冥想到十点多，也没有完成，时间一点点过去，困意袭来，便不由得趴在桌子睡着了。这时候，红霞踏着漆黑的夜色，壮着胆子来到我家里，敲开门把作业交给了我母亲。然后又壮胆返回到自己的家，这在当时对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来说，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母亲拿着作业本叫醒了沉睡的我，并止不住夸赞说，你可真有福气，遇到一个好同桌啊。

在二年级期末考试时，由于我的成绩很差，竟没有升上三年级，被无奈留级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红霞接触过。但她却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一直到现在。时光如梭，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却没想人到中年，又一次邂逅曾经的好同桌，真让人思绪万千，感叹不已。我和红霞虽生活在同一座小城，但现实里飞快的生活节奏和世事的艰辛沧桑，竟容不得我们多做寒暄。在小城的夜色里，我和红霞不期相遇，然后在彼此的微笑里，匆匆加了微信，匆匆而又道别。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也没有曲折的故事。唯有轻轻地那一句“噢，原来你也在这里？！” 几多惊喜，几多难忘！

回家以后，在微信上得知，红霞当年中考成绩不理想，竟然遗憾落榜。初中毕业以后，她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选择了上班打工一族，然后经人介绍对象，结婚生子，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默默付出了青春和汗水，用勤劳和善良收获着自己的幸福。我和她提及当年送作业的事情。她说，这件事这么些年了，你还能记起来，真是个心细，感恩之人。那晚，我们在微信上聊了很多。我深深感叹，那段儿时岁月里，无论从何种角度读我的同桌，她都是善良可爱，完美无缺的，她所缺少的部分，也许现在早已被我用想象的画笔填满。

作家张爱玲写道：“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突然想起刘若英的歌《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备注：此文原载于《作家 · 新视野》杂志，2021年6月刊--散文天地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