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记（组诗）

七月，迷途的骆驼一头扎进沙漠

我只能咬紧牙

裹紧黄沙，像苦瓜一样

并非所有的苦都可以下咽

踏破一双铁鞋，追寻

地平线上那一泓氤氲的湖水

驼峰缓缓倒下

足迹被风沙抚平，渴求

高高挂起的输液瓶

把点点滴滴的青苔

一寸一寸，铺进我不再年轻的心

老母亲已年过七旬

她拖着蹒跚的双腿

像两艘拖行的旱船，来到病房

默默为我陪护，突然记起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看护我

六岁那年的往昔

在四十六岁这年，愈发痛楚

   苦夏

离开509病房

坐在住院部门前的台阶上

像笼中鸟，听蝉

在热浪中跟自己诉苦

一片修篁于熏风中轻舞

六株铁树在烈日中踉跄

身旁，漂泊的云瓯一晃而过

仿佛是一潭死水中

苦苦探寻泉眼的鱼群

台阶上有几只蚂蚁

一直围着我的右脚转圈

我认识它们

它们是家里窗台上的那几只

几天不见，我们彼此都瘦了下来

   微澜

白色沦陷

我与自己的战争狼烟四起

阳光穿过身体，像CT透视我体内

河流的走向

把病号服那些条纹整理平坦

好似三亩地穿在了身上，踏实

医生查房，跟我查看庄稼差不多

望闻问切

护士粉蝶一样飞来飞去

我们都在等待秋收

让输液管再长一些吧

这根连着稻田的水渠

连着光阴，连着濯水，连着扬花的七月

连着我的心湖

波澜荡开，我会挺直身子如篙

渴望，再次回到风雨中

   陪床

像一场战斗在持续进行

纷乱的脚步声

揪着走廊里的空气，不肯撒手

谁家的汤匙掉在地上

发出当啷啷的响声

伴随哪张病床摁下护士站的召唤铃

窗前，一群麻雀紧急起飞

白色的世界

楼梯转角处的窗台下

惨黄的烟蒂，零落成诗

像无奈的哀叹和分行

写下，人生的酸甜苦辣

窗外的夜空，群星在闪烁

它们打着哈欠，却不曾入梦

它们也在陪床，病中的月亮

直到晨曦艰辛破壳

日光吞没夜阑无边

   康复

把这段病痛

像择菜一样掐头去尾

留存中间部分，用微火细炖

邀请岁月，安坐一旁

随手递进一把把干柴

沧桑，已被熬煮的恰到火候

诱惑，如罂粟花般摇曳

升高中年的血压

日历在昼夜交替的空白处

噤口不言

新伤揭开旧痛，总有一种煎熬

让你，从此不再是你

夜半时，我会静静地

看薄薄的月亮

站在来时的路径上沉默

把所有过往重新擦拭，重新磨砺

一如水晶般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