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生前是一个勤劳本分的农民。他一生除了种地务农之外,还有个爱好,就是在农闲忙余之时,经常去索镇赶集,做集市上的“经级”。所谓“经级”,是指旧时在农村集市上一种专门的职业。是给买、卖的双方作介绍人或中间说合人,成交之后收取一定的佣金,买卖双方“经级”的“较劲”与妥协,促成了交易的成功。
“经级”实际上是“经纪”。“经级人”最早出现在我国的汉代,那时是专给牲畜的买卖作说合人,故汉时称为“驵(zǎng,壮马)侩”。后来扩充到各种买卖都有了专业的经纪人。到唐朝,经纪人称为“牙人”。宋朝时有了“官牙”、“私牙”之分,“牙人”除说合买卖外,还有代官府监督纳税的责任。清代沿用明制,但以“私牙”为主。民国时期的经纪人又分为“交易所经纪人”和“一般经纪人”。我们在乡村集市上见到的经纪人,多属于“一般经纪人”,我们桓台这里的方言称之为“经级”。
在过去年代,乡村集市上的“经级”人专业性很强。一些具有某些专业经验的“经级”,专门撮合某类商品的成交,如“猪经级”、“牛经级”、 “驴马经级”、“羊经级”等。而“经级行”就为买卖双方提供信息、场地、撮合成交并从中提取佣金的地方,也就是“经级”人的办公场所。我的祖父,他是一个很专业、懂行的“猪经级”。“猪经级”是位于养猪户和买猪人之间的中介。“猪经级”一般是本地农民,通常为中老年男性,他们既掌控猪源,手头又有买猪客户信息,“猪经级”头脑灵活,能说会道,消息灵通,既善于讨价还价促成交易,又偶尔向养猪户介绍饲养和防疫方面的知识。我的祖父是一个能言善辩的精明之人。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浓黑的眉毛,方正的脸庞,高大的身影,常常浮现在眼前,叫我记忆犹新。那时祖父经常骑着一辆擦拭崭新的大金鹿自行车,前边横梁上垂挂着五彩的褡裢子,车把上的黑书包闪闪发亮,腰带上别挂的黑钱包很吸引人。祖父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仪容,穿戴干着净整齐的服装,让人感到舒服无比,如沐春风。
祖父生前经常去赶索镇大集,做“猪经级”买卖。索镇大集逢四排九。大集设在索镇乌河两岸,顺河畅通两公里,南北摆摊五桥间。琳琳琅琅的农副产品美不胜收、令人目眩。集市上车水马龙,人头聚攒,好似清明上河图再现人间。在那个年代,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集市上的生猪交易市场异常活跃。前来买卖猪崽子及出栏大猪的人络绎不绝。集市上猪崽子们在捆绑过秤时尖锐的挣扎声不绝于耳,热闹无比。
小时候曾跟随祖父去过几次集市,亲眼看到他做过“猪经级”买卖。由于小,不太懂里面的奥秘,光知道看热闹。我看到祖父和买猪人他们看中了猪崽子后,不问价钱,反而轮番去扯着猪贩子的衣服,背过身子,两人用衣服遮住手,神奇的变换手势,好像在演话剧般,一个说行了,另个说:不中,再添添,双方拉拉扯扯像打架一般……难道他们这是在对什么暗号吗?到以后我问过祖父后才知道,实际上他们是在进行讨价还价,不过是用一种手势。祖父说,干这行,首先是实在,不能两头捣,人家都不是傻子,吃亏上当一次可以,谁会总跟着你吃亏?不实在生意是不能做的。在集上一般不直接说价,都是用手“摸码子”传价,比如猪贩子的猪想卖多少,捏着我的手,掰成几的样子,我就知道了,我再摸买猪人或者对方“经济的手,就是这样来回商讨,直到最后成交。
那时在利益面前,和我祖父一样的“猪经级”人之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一般不会轻易跑到别人“领地”寻找生意,他们之间只知道名字,但没有来往,甚至没见过面。但有时候,猪贩的车子来了,一个人这里恰好又没有足够的生猪,也会找其他“猪经级”拼车。随着“猪经级”人队伍的不断壮大,竞争也愈加激烈,一些“猪经级”人选择抱团出击,扩大业务范围。祖父很有经济头脑,有时在集市上碰到很便宜的猪崽,便会买下来,然后带回家,养上一集的时间,再转手出去,能挣不少钱呢。儿时,我曾记得跟随他赶集,亲眼目睹他能说会道,促成过几桩好买卖,赚了好大的几笔钱呢。
祖父是一个苦命的老人。务了一辈子农,五分之一时间做“猪经级”,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那是二〇〇二年阴历二月初九的初春黄昏,因为集市上经他介绍买卖的猪崽生病不吃东西,买主打电话叫他去查看病情。他十分着急就骑上自行车赶往十多里的外村,在公路上因为风大刮跑了帽子,在他停车捡拾帽子弯腰的时候,被一辆农用车不慎撞倒在地,躺在冰冷的公路上,再也没有醒来。那一年他老人家停在了七十九岁。
我的祖父是一个不容易的老人。他一辈子辛苦劳累,农闲时节还去赶集做“经级”,挣钱补贴家用,难能可贵。他一辈子省吃俭用,操持家务,拉扯儿女,帮子孙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全家人深深感恩,一直怀念他。